美德和豪迈气概永远不会死亡
巴贝夫(法国)
(1796年5月—1797年5月)
(一)
我已经说过,这里不是在对个人进行审讯,是在对共和国进行审讯。不管那些具有不同意见的人是否乐意,我们所关心的是这次审讯必须伟大地、庄严地和奋不顾身地来进行,像我们这样极端重要的大事,就得这样来处理……
当我第一次受审时,我曾隆重地提出保证,我要伟大地、庄严地来维护我们的事业,这样,我才对得起法国的真诚朋友,我才对得起自己。我一定会践守我的诺言……
自由的精神!我是多么地感激你,因为你使我处于比所有其他的人更为自由的地位,我所以是更为自由,正是因为我身上背着铁链!我所要完成的任务是多么美好!我所维护的事业是多么崇高!它只许我说出真理——这也正是我要说的!即使我的内心感觉没有对我指点出真理,这项事业会迫使我说纯粹的真理。正是因为我身上背着铁链,我在无数被压迫者和受难者之前有发表自由意见的优先权。人们并不能像对待我一样,给所有的人都造一座监狱来作为他们的住所。他们正在受苦,他们遭人折磨,遭人敲榨勒索,他们被生活的极度艰苦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们在极度的屈辱下挺不起腰干,而为了使暴虐残酷的数量完备齐全,他们一点不该为自己所受的苦难叫苦,相反地,人家要使他们屈辱到了尽头,要求他们对自己的锁链、苦难、屈辱叫好!我们虽然关在囚笼里,并受严酷的控诉,但只要我们还能享受那崇高的安慰,我们所维护的事业,使我们有责任公开宣布我们所热爱的真理……
(二)
谁在大声叫嚷,要求判处我们有罪呢?人民的朋友们,这是你们可以猜想得到的。他们不是别人,是一帮极不恰当地被称为“上流社会”的人物;这些人同全体人民比较起来,只是极可怜的少数。但他们却是妄自尊大,自以为自己就是一切。他们自己不劳动,只靠大多数别人的血汗和劳动来生活。他们蔑视和奴役唯一能够对社会作出贡献的的人民群众。他们永远要购买群众的体力、智力和劳动,同时又要让群众饿死。
共和主义者,他们是一小撮吸血鬼。我们听说,他们正在采取一切手段来进行这次一拖再拖的审判,要置我们于死地才会罢休。他们是人家急乎要博得他们欢心的人。他们这帮“上流社会”的公民们,人家是会让你们称心满意的!你们只要看一看高等法院头几次审讯的报告,你们就会深信无疑,你们已被奉承侍候得多么好!而你们,民众们,你们是人民的最基本的和最大多数的部分,你们从人家怎样在对待从来不让你们的事情垮台的人,就可以看到人家是怎样对待你们的。还有,我的朋友们,你们是维护人民的利益的,是享受永恒光荣建立人间乐土的同志。你们已经听到:上层一万人要求把你们钉死在十字架上。在血腥的豺狼的叫嚣狂吠声中,你们听不见你们在维护你们的事业的二千四百万被压迫者的呼声。他们在默默地悲泣,他们背着铁链,被人掠夺剥削,他们筋疲力竭地光着身子在一颠一踬。但是,他们以感激和钦佩的心情,怀念着永垂不朽的死难者。这些死难者在为了建立一个为全人类谋幸福的未来的道路上走在我们的前头,他们的崇高事业,我的朋友们,已经转交给你们,正如你们同样要把这个事业交付给别人,他们也同样会正直地思想和坚决地行动,而且大概他们会比你们和你们的前驱者幸运得多。美德和豪迈气概永远不会死亡。专制暴君已在凶残的迫害狂中耗竭了自己的力量,他们只能毁灭躯体,善良人们的精神改换了自己的外壳;外壳脱去了,豪情壮志攫住了另一些人,鼓舞起他们的勇气和毅力,永不让罪恶的暴君有安宁的日子。
(三)
即使我有一副铁石心肠,我看到所有的同胞挨饿受苦无动于衷,那么,我亲身的经历却足以使我从心坎里诅咒共和三年的饥饿和一切苦难。
在共和二年年底到共和三年初,我曾以我所能支配的全部力量写文章,反对那里猖狂已极的反动派的罪行。由于发表这些文章,我在这段特别困难的时期蹲在阿腊斯监狱里;我得丢下我的妻子和三个不幸的孩子,他们没有一点生活资料,过着凄惨的生活。在我“流放”在外的这段时间里,我得知我极钟爱的孩子受尽痛苦,在那可怕的饥饿的恐怖下,同许多别的人一起,饿得憔悴不堪,这点我们得感谢屠杀人民的刽子手波瓦赛·唐格拉斯的大德。我有一个7岁的女儿,不久我就得到悲痛的消息,她由于罪恶的削减面包配给量两盎司的结果而死亡了。当我在弗鲁克梯陀尔(Fruktidor)重新看到我的另外两个孩子时,他们已经衰弱到我几乎不认得他们了。我在周围看到成千上万人家的情况,和我的家庭这幅景象相同。巴黎大部分居民都是衰弱不堪,差不多所有的脸都很瘦削,他们几乎站立不住。这种触目惊心的惨状,我现在还历历在目。我该说些什么呢?这个饥饿的配给制度还远没有尽期,每天配给每人的口粮不过增加了几盎司,纸币的贬值及其他一些把戏是对人民群众最后残存的力量的新的打击。
这一方面是由于我个人的原因,同时也由于对大众利益的考虑,引起我诅咒这几段悲惨的时间和前此几段时间,这必然会使在我的报纸以后几期用鲜明的笔触来报道这些惨象。我曾以全副力量痛恨这些无耻的专制暴君,我也曾坚决反对那些企图用一切方式封住人民的口、蹂躏人民、把人民推向深渊的策划者。
(四)
那么,这个证人名单上是怎样一些人的名字呢?不是警探和狗腿子,就是狗腿子和警探。一看这张名单,触目都是社会的渣滓、犯罪的恶棍和形形色色的败类。
公理、法律和我们,都不承认这些证人。至于人们听信或者不听信这些证人的话,我们不去管它。我们只要能使思想纯正的人明白,所谓证据,其来源是肮脏的,从而我们可以防止对我们的无罪和品德发生不利的后果,那就够了,当然,对于所有能够客观地作出判断的人们说,我们经常宣布的那些纯正的仁爱的原则,就足以证明我们是无罪和有品德的。我们虽然面临死亡,我们也决不放弃这些原则。在侵犯我们权利的法官面前,在血腥的不公正的法官面前,我们也决不否认这些原则。至于在一群无耻的检察官面前,他们只知道发出无理的叫嚣,发出羞恶之极的狂怒,进行可鄙的复仇行动,来反对共和主义者,反对那些对共和国是神圣的一切,也就更不必说了。总之,在这样一些人面前,从他们的毒嘴毒舌吐出来的一字一句,都是侵犯神圣的民主原则,侵犯人民的权利,是对公理的歪曲,或者是袭击到人民利益的忠实,维护者身上的短剑,而且他们是赤裸裸的袒护人民的敌人和反革命的勇士……
庭长:您对于证人名单只有按照第358条规定提出异议的权利。
巴贝夫:关于这一点,我马上就要说的。
庭长:您就说吧,否则我就不让您继续发言。
巴贝夫:那当然是非常方便。这您已经承认,想要在我们的监狱里把我们判罪,如此而已。您就判吧!您就判吧!您得让我把话讲完。如果您想不让我说活,您就这么办吧!
[鉴赏]
弗朗斯瓦·诺埃尔·巴贝夫(1760—1797年),是著名的法国革命家、空想共产主义者。他出生于贫苦家庭,很早就参加工作。1795年3月组织革命秘密团体“平等会”,准备举行自由起义,推翻反动的督政府。1796年5月10日,由于叛徒告密,巴贝夫被捕。1797年5月27日被凡多姆高等法院判处死刑。他曾被马克思称许为第一个“真正能动的共产主义政党”的奠基人。他的思想对19世纪法、德等国的空想社会主义者影响极大。
这里所选的是巴贝夫在凡多姆高等法院受审时的辩护词节录。在法庭上,巴贝夫面对督政府雇用的伪证人和累累如山的控诉材料,以被告地位提出反控诉。
巴贝夫首先指出,“这里不是对个人进行审讯,是在对共和国进行审讯”。这是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一下子就把本处于被告地位的自己转到控告的席位上去了。他在法庭上公然宣称,“我们要伟大的、庄严地来维护我们的事业”,所谓事业,是指推翻反动的督政府,建立空想的“共产主义公社”,他冷峻地讽刺督政府:“我所以是更为自由,正是因为我身上背着铁链!”这是他对督政府愤怒到极点的表现。在讽刺的同时,他在这里又描述了人民的苦难,也就是在控诉督政府。这样,他把法庭变成了控诉督政府的讲坛。他严正指出,判他们有罪的是人民的对立面,“是极可怜的少数”,“是一小撮吸血鬼”,执政者既然如此暴虐,那么革命是当然的,写文章揭露反动派的罪行,报道事实真相,也是无可非议的。所以,巴贝夫的辩护显得既感情深沉,又理直气壮。
巴贝夫还指出,控告他有罪,作证的人“不是警探和狗腿子,就是狗腿子和警探”,“触目都是社会的渣子、犯罪的恶棍和形形色色的败类。”明理人一听便清楚,这些人的证言自然是些诬陷不实之辞,“所谓证据,其来源是肮脏的”。这就揭露了督政府的肮脏伎俩,谴责了督政府的卑劣行径。
最后,巴贝夫声明:“我们是无罪和有品德的。”并表示:“我们虽然面临死亡,我们也决不放弃这些原则。在侵犯我们权利的法官面前,在血腥的不公的法官面前,我们也决不否认这些原则。”表现了一个革命家的坚定不移的信念和斗争到底的高贵精神,使他的辩护既声色俱厉,又慷慨激昂。
在这篇演说里,巴贝夫很好地运用了反语,使他的演说更带有讽刺力量,如“他们天天在受苦。他们遭有折磨,遭人敲榨勒索,他们被生活的极度艰苦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们在极度的屈辱下挺不起腰干,而为了使暴虐残酷的数量完备齐全,他们一点不该为自己所受的苦难叫苦”,是控诉,但比正面控诉更有力量。又如“这点我们得感谢屠杀人民的刽子手波瓦赛·唐格拉斯的大德。”比辱骂更入骨三分。他把真理浓缩成为警句:“美德和豪迈气概永远不会死亡。”多么铿锵有力的话,有震聋发聩的效果。
(汪德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