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尼西亚控诉
苏加诺(印度尼西亚)
(1930年8月18日)
不管给他权利或不给他权利,给他根据或不给他根据,每一个动物,每一个人,每一个民族,如果他过分感受到某一种贪得无厌的诡计的迫害的痛苦时,最后必然要挺身而起,必然要觉醒起来,必然要发动他的力量!不要说人类,不要说民族,就是蚯蚓,当它感到疼痛时也必然要挣扎起来!
全部世界的历史,乃是人类的各个集团或民族为了摆脱某种痛苦状况而斗争的历史;全部世界的历史,按照赫伯特·斯宾塞的话,乃是“被压迫者的反抗”的历史!我们记得耶稣基督和基督教为了使犹太人和地中海人民从罗马鹰的统治底下摆脱出来而进行的斗争;我们记得荷兰人民为摆脱西班牙的压迫而进行的斗争;我们记得使欧洲人民在18世纪末和19世纪初从独裁和专制主义压迫下摆脱出来的资产阶级民主运动;我们变成了企图推翻资本主义宝座的如火如荼的社会主义运动的见证人;我们看到了阿拉比和查格卢尔·巴夏领导下的埃及人民和蒂拉克或甘地领导下的印度人民反对外国的贪婪而进行的斗争;我们看到了中国人民推翻清朝专制主义和反对西方帝国主义所进行的斗争;我们许多年来看到了整个亚洲像沸腾的海洋似的汹涌澎湃着反抗外国帝国主义的斗争,难道这本来不是由于情况的实质所带来的吗?难道这本来不是由于每一种生物为了维持和保护自己的本能的欲望或自卫的欲望所带来的吗?难道这不就是“被压迫者的反抗”吗?
今天的印度尼西亚人民自1908年起就已经奋起;今天的自卫的欲望也就是从1908年继承下来的!在印度尼西亚进行搜刮的现代帝国主义,到处散布苦难的现代帝国主义已经触怒并使自己的敌人挺身而起了。原来是昏迷的好像没有生命的印度尼西亚巨人,现在已经屹立起来并准备好力量!他每一次受到打击,倒下去,但每一次又重新屹立起来!他好像具有神秘的力量,好像具有创造生命的力量,好像具有“潘查梭纳”法宝(即起死回生的法宝——编者)和“占德拉比拉哇”法宝(即有杀不死功能的法宝——编者),不会被消灭,相反的,信徒却愈来愈多得不可胜数!
啊哟,人世间有什么力量能够防止争取生存的人民的奋起?人世间有什么力量能够扑灭一个民族的精神?人世间有什么力量能够拦阻社会力量掀起的洪水?!
全世界凡不是装聋作哑的人都已经认识到,这种神秘力量并不是人为的,而是进行自我治疗的社会本身制造出来的。全世界正直的人都了解到:这种独立运动就是帝国主义本身制造出来的对立体。它不是“煽动者”制造的,不是“鼓动者”制造的,不是“首谋者”制造的,不是“挑拨者”制造的,这种独立运动是人民的苦难和穷困所制造的!阿尔巴达工学士在下院警告说:
“有责任感或有责任在大众面前谈论时代的事件的人们当中,有的人喜欢把原居民的独立运动及其发展描写成是西方革命思想的果实,并认为这种独立运动是可以用政府的严厉措施和发动警察以及法院来反对的它的宣传家的办法镇压得了的。这种观点和战略是极其肤浅的,并且表明他们是没有历史知识和政治知识的……这种独立运动是从社会的情况和它所经历的变化中产生出来的。即使从来没有一个革命的欧洲人去过东印度,这种独立运动也会产生和成长起来的。即使这种运动的所有领导人和宣传家都被消灭了,这种运动也会继续成长起来的……”
…………
实际上,太阳并不是由于公鸡的啼叫才升起来,而是由于太阳升起来了,公鸡才啼叫!对于那些仍然认为独立运动是由“煽动”者制造出来的人,让我在这里略加改动地把法国著名的、杰出的工人领袖让·若雷士在法国议会对资本家的代表发表的演说的火焰重新点燃起来:“啊,各位先生,非常奇怪,你们竟眼目昏眩起来并说宇宙的进化只是由于若干人的行动造成的!难道你们的心没有为广泛开展的因而遍及世界各地的民族独立运动所影响吗?它在任何地方,在一切没有独立的国家同时出现。最近10年来,要描写埃及、印度、中国、菲律宾和印度尼西亚的历史而不谈它们的独立运动,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而在吸引着彼此间有很大区别的、生活在各种不同气候下的、不论是属于哪一个种族的亚洲人民的总的运动面前——就是在这样的独立运动面前,你们居然谈论关于若干独自行动的煽动者的问题。但是,由于这种指责,他们过分地给了你们所指责的人们以荣誉了,你们把你们所称为煽动者的人看作是极度的不可抗拒的人了。并不是他们各自的工作使如此猛烈的独立运动爆发起来,若干人嘴里的微弱的呼吸是并不足以使亚洲各民族的风暴爆发起来的!
不是的,各位先生,实际的情况是:这种独立运动是从各种事件本身的深处产生出来的;它是从不可胜数的各种痛苦中产生出来的,这些痛苦迄今彼此互不联系,但在高喊独立的口号中它却找到了自己的口号。实际的情况是,印度尼西亚的民族独立运动也是从你们把它当作偶像来崇拜的帝国主义中产生出来的,而且同样的也是从几世纪以来在该国发展起来的经济上的榨取制度中产生出来的……
帝国主义是一个大煽动者,帝国主义是鼓动暴动的大强盗,因此,把帝国主义押到警察和法官的面前吧!
非常正确!“把帝国主义押到警察和法官的面前吧!”
然而……现在站在法官先生的法院面前的,却不是帝国主义,不是帝国主义分子,不是帝国主义的朋友,不是特勒普,不是特立布,不是哥林,不是布鲁尼曼,不是佛伦,不是阿里·幕沙,不是卧幕司尔,而是我们——加托特·曼库普拉贾、马斯昆、苏普利阿迪纳塔和苏加诺!
这有什么办法呢,让领袖们遭受这样的命运吧!我们并不感到犯法。我们感到的自己是清白的,我们并不感到犯了我们被控告的那些罪行,这些我们在下面将要更详细地加以说明。因此,我们的确是期望着和等待着你们判决我们无罪,希望你们宣判无罪!
但是,法官先生,让我继续我的辩护词吧。
[鉴赏]
1929年12月苏加诺因从事反殖民统治活动被捕入狱,第二年8月18日在万隆地方法院开庭审判。苏加诺在法庭辩护演说长达两天,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这里是节录的一部分。
苏加诺是因从事反对荷兰殖民统治、争取印度尼西亚独立自主的斗争而被捕的,所以在辩护词中,他反复强调、多层面阐述独立运动是世界上每个民族受到压迫时必然产生的事,他苏加诺从事的活动是无罪的。他先从历史说起:“全部世界的历史,乃是人类的各个集团或民族为了摆脱某种痛苦状况而斗争的历史”,然后他举了一系列欧、亚的史实,雄辩地说明独立运动是殖民压迫的必然产物,其次,他指出“印尼人民自1908年起就已经奋起”,这是殖民主义者激起来的。
然后苏加诺从理论上阐述独立运动出自必然之势,并不是所谓若干“煽动”分子、“首谋”分子或“鼓动”分子等等制造出来的,而是“社会本身制造出来的”,“是人民的苦难和穷困所制造的!”“是从各种事件本身的深处产生出来的”。他引用斯诺克·赫尔格伦治教授的话,指出独立运动产生的根源“是由于到处因异族的殖民统治而引起的对抗情绪,是时而显现出来时而隐蔽着的对抗情绪”,因此,他认为“帝国主义是一个大煽动者,帝国主义是鼓动暴动的大强盗”。因此,受审的应该是帝国主义,“把帝国主义押到警察和法官的面前吧!”这是非常正确的。结论是“我们并不感到犯法。我们感到自己是清白的,我们并不感到犯了我们被控告的那些罪行”。因此他完全有理由“期望着和等待着你们判决我们无罪,希望你们宣判无罪。”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这是一篇很有特色的辩护演说词。苏加诺善于运用排比句,句式多种多样,在所选的三千字左右的辩护词中,他用了六、七种排比句式,如“我们……我们……”,“全部世界的历史……全部世界的历史……”,“难道……难道……”,“人世间……人世间……”,“当这里……当这里……”,“不是……不是……”这使他的演说词非常慷慨激烈,感情丰富,气势浩迈,有一种不可争辩无可置疑的力量。同时在排比句中又有变化,有两句排比的、三句排比的,多至七句排比的,排比句与反诘句结合运用,使演说很生动活泛,更有一种无可抗争的力量。另外,苏加诺将史实、现状、名人、名言结合起来说明民族独立运动是出自必然、更有说服力,从而说明他从事民族独立的运动是无罪的。他用太阳升起来鸡才叫比喻有了民族压迫才有民族独立运动,更是新颖生动,喻前人之未喻。这不愧是一篇驰名世界的法庭辩护词,苏加诺被人称为“演讲台上的雄狮”,并不过分。
(汪德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