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的名誉辩护——辞世演说
伊墨刺多（英国）
（1803年）
判官先生：
先生今天要宣告我的死刑，这件事，已经法律上正当的审理，我还有什么话说呢？我想变更先生既定的严命，还是甘心受先生的严命？或者用卑劣的手段，请求先生减轻刑罚么？这都不是我愿意的，这我都不愿意辩论，不值得辩论。可是比我生命更加贵重的一点，却不得不辩论一下。现在我要在没有证据的许多虚言中，为救济我的名誉起见，不得不辩论，不得不抗议。名誉重于生命，我不愿意为生命辩论，我不得不为名誉来辩论。
我知道先生的良心被名利迷惑了，我的言语决不能感动先生的良心。况且在残忍无情的法官所组织的法庭里，要救护我的名誉，更加不容易。但不得不望先生虚心，听一听我的辩论。我快要渡过大风大浪的人海中，宿于清风凉月的坟墓里。如果我愿意受先生死刑的宣告，不注意于名誉，我就可以默默承受，笑着欢迎；但是我将从先生管理的法庭，交付我的身体，给执行死刑的刽子手，用法律的威势，把我的名誉埋没在暖昧之中，使后世的人，不知道那个是，那个不是，这真可痛！为什么呢？因为“是”和“非”是势不两立的：要是先生的宣告不对，那么我的行为便是对的；要是我的行为不对，那么先生的宣告，自然有理。究竟是什么人对，什么人不对，后世的人，也自有公论。
要是把没有罪的人送到断头台上去，强迫他屈服，造成虚伪的证据，那么我的心痛，比杀头之痛，痛过万倍！先生是堂堂的判官，判我区区的平民有罪，我又哪里敢和先生辩论。可是先生是一个男子汉，我也是一个男子汉，不过因权势的不同，先生的地位才和我不同。我们的地位虽然可以变更，我们的性格，却不能变更。假使立在先生之前，我不能辩护我的名誉，那便没有公理了。如果在这法庭上，不能保护我的名誉，那么先生便是诬告。唉！先生能杀我的躯体，先生又怎么永远杀我的名誉呢？刽子手虽然缩短我的寿命，但是在我的眼睛未闭，呼吸未绝的时候，我万不能不为我的名誉辩护。唉！名誉是极贵重的东西呢！啊！我的名誉，比我的生命更加贵重的啊！我的名誉，决不能和我共死，我的名誉，一定留给我的同志，做极可宝贵的遗产。我们的良心，自然有上帝知道：谁是为正义牺牲的？谁是做情感的奴隶的？先生要虐待我么？我的良心，与先生的良心，上帝看得很清楚的。先生能杀死的我的身体，先生却不能挖去上帝的眼睛啊！先生指我是法国的侦探，那真是荒谬！侦探的目的在哪里呢？无非是我把本国卖给法国。我为什么要卖国呢？先生编造成许多牵强附会的证据，说我卖国。判官先生！我不是丧心病狂的人，我的所作所为，决不是卖国，更不是法国的侦探。我的希望，我的所为，不是为我个人权利，实在是为我的好名誉。我要模仿爱尔兰的义士，所以我替国民出力，替国家出力。不料先生一定要说我是卖国贼！我如果卖爱尔兰的独立于法国，只不过将法国的虐政，来换英国的虐政啊！出死力换到了，仍是没有幸福享。我不是疯子，我肯做这种疯子做的事情么？
啊呀！我本国的爱尔兰诸君，我爱本国自由，我望本国独立，我照着我的门第及教育，承袭祖先的位置，如做高慢专制的魔王，我也可和先生相比。我的本国是我崇拜的偶像呀！我对此偶像，我应当牺牲私利之念，变恋爱之情，再奉以我的生命，来求爱尔兰的独立自由。我既为爱尔兰的男子，不得不希望本国的独立，依此希望，所以要扑灭专制魔王使本国独立于世界之上。上帝原来给了爱尔兰以独立的资格，有此天赋的资格，爱尔兰的独立，所以是我终身的大希望。
…………
我也愿意死，但是我死之后，请勿把不良的名誉来污辱我。我愿意为着本国的独立自由，牺牲我的身体。
…………
请先生忍耐一下，让我临死的时候，还能够说几句话。我现在将到荒凉寂寞的坟墓里面去，我生命的灯光，从今以后消灭无存。唉！我的事业已经终了了，无情的黄土，伸手来欢迎我，我将要长眠在黄土之下了。
唉！可爱的国民，切勿替我立墓碑！如果知道我死的原因，死的事实，一行行写到墓碑上去，那么作者也将受暴政的虐待，也要死在无情的刑具之下。况且时势一转，后世人对于我，如果不能下极公允的评论，那么我的事实反不如任他埋没。要是我可爱的爱尔兰，国运勃兴，能够独立，得到自由，和别的国家并立，这时候再来替我做墓碑，那真不嫌迟，那我死在黄泉之下也高兴。否则，千万不要替我立碑啊！这是我的希望，我到了此时也没有话讲了！亲爱的爱尔兰，亲爱的国民，我与你们长别了！请你们努力自爱！
[鉴赏]
伊墨刺多自小聪慧勇敢、热爱祖国，并受到良好的文化教育。他所生活的时代，正值英帝国向外扩张时期，为了吞并爱尔兰，英帝国自13世纪以来一直采用各种手段压迫爱尔兰人民。而爱尔兰统治者为了个人利益不顾人民的死活和国家的安危，向英帝国妥协。1801年爱尔兰政府与英国正式订立同盟条约，使爱尔兰成为英帝国的附庸。伊墨刺多热爱祖国，主张民族独立，并将毕生精力投入民族独立的斗争之中。他于1798年参加革命，与侵略者英帝国及爱尔兰的统治者们进行斗争，不久逃亡俄国。1803年，伊墨刺多潜返回国，继续斗争。结果在袭击达布林时被捕判处死刑。牺牲时只有23岁。这篇演说是他被宣告死刑之前在法庭上发表的。
这篇演说最突出的特点是有文学色彩。首先是字里行间都饱含着充沛的感情。一篇优秀的演说，除了具备逻辑性强、材料丰富、结构严谨等条件之外，还必须有真挚动人的感情。古希腊人称演说为“诱动术”，我们称有鼓动性就包含着以理服人、以情动人，这两个因素。有没有感情是衡量演说是否具有艺术魅力的重要标准。伊墨刺多这篇演说没有高亢激昂的情调。也没有令人激愤的语言，而是以无可奈何的情调，只为自己的名誉而辩护，用普通的语言平实道来，但其中却蕴含着眷念祖国留恋人生深厚而真挚的感情和愤恨统治者的激情，字字带血，句句带刀，沉痛而犀利的语言揭露了爱尔兰统治者残杀革命者的卑鄙伎俩，使听众泪流泉涌，悲和恨一齐升腾。
伊墨刺多演说开头连用三个反问句和一个否定句，告诉人们自己不愿意苟活于世，愿为社会的独立而献身。但他一定要把事实真相告诉给人们！反动当局判处他死刑的理由完全是编造的谎言。但他没有直接揭露斥责敌人，而是用迫不得已为个人名誉辩护的形式，又多处用“不得不”及“不能不”双重否定形式将他对敌人强烈的仇恨和愤怒的情绪更加委婉充分地表达出来。另外，为表达自己的愤怒情绪还多处采取否定和肯定“能……不能……”、“不是……是……”二者并用的形式，加强了自己是无罪的语气，加深了听众的印象。伊墨刺多通过说“我不是丧心病狂的人”，“我不是疯子”巧妙地斥骂敌人是丧心病狂的出卖祖国和民众利益的疯子，将自己的一腔怒火喷射出来。尤其最后一段通过劝说国民，切勿替我立墓碑！“如果知道我死的原因，死的事实，一行行写到墓碑上去，那么作者也将受暴政的虐待，也要死在无情的刑具之下。”告诉人们千万要警惕，反动政府是杀人不眨人的刽子手。凡是有正义感的人不能不为之愤怒。结尾时，语重心长地说：“……千万不要替我立碑啊！这是我的希望，亲爱的爱尔兰，亲爱的国民，我与你们长别了！请你们努力自爱！”这是一首没有音乐的壮丽的悲歌，凡是有良心的爱国者能不为之流泪吗？
其次是语言优美和多处用感叹词，增强演说的感染力。例如“我快要渡过大风大浪的人海中，宿于清风凉月的坟墓里。”“我现在将到荒凉寂寞的坟墓里面去，我生命的灯光，从今以后消灭无存。唉！我的事业已经终了了，无情的黄土伸手来欢迎我，我将要长眠在黄土之下了。”这段朴实的语言很优美，像戏剧中人物在独白，又像作者在吟诗，在朗颂散文把他眷念人生、眷念祖国、眷念国民的感情充分地表达出来，有力地抨击了爱尔兰政府所实行的暴政。
讲演中多处用感叹词更是其他演说所没有的。“唉！先生能杀我的躯体，先生又怎么永远杀我的名誉呢？”哀叹爱尔兰政府竟然堕落到镇压革命又不敢正视现实却用诬陷的手段。“唉！名誉是极重要的东西呢！啊！我的名誉，比我的生命更贵重的啊！”哀叹屠杀革命者的刽子手们连人生最贵重的东西——名誉都不要了。“唉！我的事业已经终了了。”慨叹自己再也不能为民族的独立、国民的自由而工作了。“唉！可爱的国民，切勿替我立墓碑！”叹息愤慨爱尔兰政府已经反动到不仅对革命者实行暴政、残酷的虐杀，就连纪念革命者的人也不允许存在。这四个“唉”两个“啊”强化了演说的感情。
（李凤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