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语

结语

指涉当代之历史阶段与生活之特质的“现代”“现代性”“现代化”等概念有非常丰富的意涵,本文无法全面剖析此一观念,只尝试从中国近代思想史、史学史的角度来谈这些词汇的意义,及其对近年来台湾从事中国近代史研究的影响。这些具有高度时间感、自我定位,并与未来理想相纠结的观念,本身即经历了一个历史的过程,而改变其内涵。其中最基本的变化是:首先,拟定一个“现代”概念作为发展的阶段与未来之目标,并将在此之前的时期统称为“传统”(亦即二元对立的观点)。其次,又从一个普遍性、一元性、以西方为范本的“现代”,转而强调特殊性、多元性与主体性。从一个以西方经验为模型,结合民族国家、资本主义、民主政治的形态走向一个更具批判精神、更开放、更包容的格局。在历史研究的课题上,因而激励出丰富、多元的研究视角。此一观念也认识到人类历史除了合流的趋向之外,也有分流的趋向,并不断地出现亨廷顿所谓因文化差异导致的国际冲突。但是批判过现代化理论之后的现代性研究取向,其所依循者如果不是英、美的模式或日本模式,究竟为何?有无可能建立一个不以“发展”“适应”,或不依循资本主义所强调的“工具理性”,以及以效率、利润为目标的发展模式?在中国文化的范围内什么才是一个现代性的生活,这一些规范性的问题,或许很难立即得到学者们的共识,然现代性概念中所蕴含的批判能量,应该可以帮助我们厘清议题的本质,并在处理生活幽暗面所引发之问题中,寻求可能的进步。

【注释】

[1]本文原刊于《当代》,期223(台北,2006),页76—95。又以《台湾近年来中国近代史研究的典范变迁》,刊于《史学月刊》,2006年期5,页10—17。

[2]“现代”一词在日语里的意思就是当代,此词出现在明治时代。如三宅雄二郎:《日本人》,东京:政教社,明治24年(1891)里的“日本人の任務二”一节(页43—62)里有“敢て問ふ我が日本現代の勢力たる”“洵に現代の一大現象”之例。

[3]《清议报》里最早在1900年左右出现“现代”一词汇。见《时论译录:论日本今日之地位》中,称“俄国现代之形势”,《清议报》,期44[光绪二十六年(1900)四月十一日],页3上。此例乃直接译自日文刊物《东邦协会报》。在中文字典中1918年赫美玲所编辑的英华辞典《官话》才首次出现“现代”一词,在modern一词下所列的译词有:新式的、现时的、现今的、当今的,而在modernism之下则为“现代主义”。见Karl Ernst Georg Hemeling ed.,English-Chinese Dictionary of the Standard Chinese Spoken Language and Handbook for Translators,including Scientific,Technical,Modern,and Documentary Terms,Shanghai:Statistical Department of the Inspectorate General of Customs,1916,p.886。至1921年以后《申报》之上才较普遍地可以看到此一词汇,《申报》上首度在标题中出现“现代”一词者为:枫云:《英国现代侦探小说家柯南道尔的近著》,《申报》,1921年4月10日,第14版。

[4]日语中的“近代化”“现代化”等词大约出现在大正时代。如“駱駝は元來僕の好きな動物で、司馬江漢等も此の動物の渡來を取扱つて居るが、もつと現代化して見たかつたのです。大體の形は發掘の土偶等にもより、裝飾的にしたものを更に寫實”,见横山大观:《美術院日本画作家の感想》,《太陽》,23:12(1917),页175。“现代性”一词则要到1930年代,如“アメリカ文學に於ける現代性”,高垣松雄:《現代アメリカ文学》,东京:健文社,昭和十年(1935),页1。

[5]Lydia H.Liu,Translingual Practice:Literature,National Culture,and Translated Modernity——China,1900—1937,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5,pp.348—349.

[6]黄瑞祺:《现代与后现代》,台北:巨流出版社,2000,页17。

[7]Beck的讨论涉及历史记忆与现代性之关联,他认为第一现代性是英雄的、主动者的论述,同时在加害者与被害者之间充满误解与相互的不满;而第二现代性则是基于双方相互认可他者(the Other)历史之间的妥协。Ulrich Beck,“The Cosmopolitan Perspective:The Sociology of the Second Age of Modernity,”British Journal of Sociology,51:1(2000),pp.79—105.

[8]安惠:《阿毗达磨俱舍论实义疏卷第三》,“于此经中,无常已灭名过去,若未已生名未来,已生未谢名现在。”“已生未谢名现在者,已生之言,别于未来;未谢之言,别于过去。未来之法,虽名未谢,然是未生;过去之法,虽云已生,然是已灭。所以为简去、来二世,定取现在。”CBETA电子佛典集成http://tripitaka.cbeta.org/W01n0007_003,读取时间:2020年2月8日。

[9]梁启超:《新民说》,台北:台湾中华书局,1978,页8。占士李是James Wideman Lee(1849—1919)。

[10]梁启超:《饮冰室文集》,台北:台湾中华书局,1978,17:5。

[11]《新民说》中“近世”有9个例子。

[12]“摩登”是一个高度商品化的文化建构,有关此一词汇在中文方面的讨论请参见李欧梵的研究,他说“英文modern(法文moderne)是在上海有了它的第一个译音……中文‘摩登’在日常会话中有‘新奇和时髦’义”。《李欧梵自选集》,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页193。此一观念在日本的情况,尤其是与现代女性之关联,见Miriam Silverberg,“The Modern Girl as Militant”,in Gail Lee Bernstein,ed.,Recreating Japanese Women,1600—1945,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1,pp.239—266。

[13]1916年赫美玲的《官话》之中tradition的翻译有以下六种:遗传、流传、世传、传承、祖传、传授,而并无“传统”。见该书页1520。以近代妇女期刊来说,至1929年才有一篇以“传统”为名的文章:派乐忒原著,王学浩译:《传统思想(独幕剧)》,《女青年月刊》,第8卷第4期,上海,1929年4月,页35—46。

[14]如[南朝·梁]沈约的《立太子恩诏》:“王公卿士,咸以为树元立嫡,有邦所先,守器传统,于斯为重。”收入陈梦雷编著,蒋廷锡校订:《钦定古今图书集成》,台北:故宫博物院典藏铜字活版本,雍正四年(1726),明伦汇编/宫闱典/第71卷,东宫部,艺文一,页15。

[15]有关传统、近代、现代三词汇在中日两国的历史,参见沈国威:《近代关键词考源:传统、近代、现代》,《东亚观念史集刊》,第4期(台北,2013),页417—437。作者指出:“传统”“近代”是中国的古典词,但在20世纪初的日本词义发生变化;而“现代”则是日本新创制的词语。

[16]较重要的是:James Reeve Pusey,China and Charles Darwin,Cambridge,Mass:Council on East Asian Studies,Harvard University,1983.James Reeve Pusey,Lu Xun and Evolution,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98.张朋园:《社会达尔文主义与现代化:严复、梁启超的进化观》,《知识分子与近代中国的现代化》,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2,页85—122。王中江:《进化主义在中国的兴起:一个新的全能式世界观》,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

[17]梁启超:《饮冰室文集》,6:12。

[18]梁启超:《饮冰室文集》,6:12—13。

[19]严复译:《天演论》,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7,《自序》,页3;《导言六》,页16。黄克武:《何谓天演?严复“天演之学”的内涵与意义》,《“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期85(台北,2014),页129—187。

[20]见拙作《一个被放弃的选择:梁启超调适思想之研究》,台北:“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1994,页121—122。民初五四运动的支持者如胡适、陈独秀与鲁迅均秉持此一观点。这一看法也与西方学者如韦伯的看法相呼应。

[21]刘龙心:《中国近代史——一门次学科领域的兴起》,“郭廷以与中国近代史研究学术研讨会”论文,2004年1月11日—12日。张海鹏曾搜集了20世纪上半叶所编纂的中国近代史之书目,该书目有79种,最早的一本是1910年由北京汉英图书馆出版,陈光宪编著的《中国近世史》,张海鹏:《20世纪上半叶中国近代史史书的编纂》,“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学术研讨会论文,2005年11月16日。

[22]茅海建说“鸦片战争给中国提出的使命是近代化,偏离这一轨道就不可能真正的‘制夷’”,茅海建:《天朝的崩溃》,北京:三联书店,1995,页578。

[23]蒋廷黻:《中国近代史大纲》,台北:启明书局,1959,页2。

[24]郭廷以:《近代中国的变局》,台北:联经出版公司,1987;王尔敏:《郭廷以之史学》,《国史研究通讯》,期1(台北,2011),页127—145。

[25]有关1930年代开始“现代化”在中文世界的使用状况,可参阅潘光哲:《想象“现代化”:一九三〇年代中国思想界的一个解剖》,《新史学》,卷16期1(台北,2005),页85—124。

[26]墨子刻:《二十一世纪中国的路向——必然的趋向与自由的范围》,《当代》,期119(台北,1997),页108—119;本文亦刊于《科学·经济·社会》,16:4(兰州,1998),页7—13。

[27]郭正昭:《译者自序》,C.E.Black著:《现代化的动力》,台北:寰宇出版社,1974,页33。

[28]殷海光:《中国文化的展望》,香港:大通书局,1981;金耀基:《从传统到现代》,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69;金耀基:《现代人的梦魇》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66;李亦园:《人类学与现代社会》,台北:牧童出版社,1975;李亦园、杨国枢编:《中国人的性格》,台北:“中研院”民族所,1972;韦政通:《现代化与中国的适应》,台北:牧童出版社,1976。

[29]张朋园:《中国现代化的区域研究:湖南省,1860—1916》,台北:“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1982,页1、6。

[30]黄瑞祺很详细地谈到现代化的各种指标,《现代与后现代》,页22。

[31]张朋园:《湖南现代化的早期进展(1860—1916)》,长沙:岳麓书社,2003。

[32]金耀基:《从“现代化理论”的争议到“现代性”之批判与探索》,《“中研院”周报》,期581(台北,1996)。

[33]Michael E.Latham,Modernization as Ideology:American Social Science and“Nation Building”in the Kennedy Era,Chapel Hill,N.C.: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2000.雷迅马著,牛可译:《作为意识形态的现代化:社会科学与美国对第三世界政策》,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

[34]陈仪深访问,周维朋记录:《艾琳达(Linda Gail Arrigo)女士访问纪录》,“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编:《口述历史》,期12(台北,2004),页45。

[35]单德兴:《冷战时代的美国文学中译:今日世界出版社之文学翻译与文化政治》,《中外文学》,36:4(台北,2007),页317—346。

[36]参阅Thomas Metzger,A Cloud Across the Pacifci:Essays on the Clash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Political Theories Today,Hong Kong: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2005。

[37]墨子刻:《道统的世界化:论牟宗三、郑家栋与追求批判意识的历程》,《社会理论学报》,5:1(香港,2002),页82。

[38]这一次研讨会的成果见:“生活、知识与中国现代性”专号,《“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期41(2003),以及Peter Zarrow,ed.,Creating Chinese Modernity:Knowledge and Everyday Life,1900—1940,New York:Peter Lang,2005.

[39]王晴佳、古伟瀛著:《后现代与历史学:中西比较》,台北:巨流出版社,2000。

[40]钱永祥:《现代性业已耗尽了批判意义吗?——汪晖论现代性读后有感》,《台湾社会研究季刊》,期37(台北,2000),页75—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