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与启蒙:鲁迅
另外一种翻译活动是跟知识分子开启民智有关,亦即“启蒙”,启蒙很快跟翻译工作结合在一起。最早提出启蒙要求的是晚清时如严复、梁启超那一代知识分子。从19世纪末叶开始,他们提倡所谓“新民运动”,梁启超的《新民说》一书是此一运动的代表作品,曾发挥了很大的影响(参见拙著《一个被放弃的选择:梁启超调适思想之研究》,台北:“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2006)。新民要追求什么呢?简单地说就是民力、民智与民德的提升,力就是身体,智就是智慧,德就是道德。梁启超觉得中国人是东亚病夫,必须改造人民的身体;中国人民智未开,必须要多读西方的学理;再者,中国人的道德不够,必须要依照中国人缺乏的各种德行加以补充(尤其是公德方面,如冒险进取、权利、自由、进步等)。这三个口号是怎么来的?其实它们源于严复翻译英国学者斯宾塞《论教育》(Essays on Education)一书,民德、民智、民力就是从斯宾塞书中译出来的。
近代中国的启蒙,一开始就跟翻译结合在一起,而且这个翻译的过程特别透过了西方和日本的中介环节,例如有时是由西方先传到日本,再从日本传入中国。近代因启蒙而翻译的书很多,像文学类有雨果的《悲惨世界》,史坦贝克的《愤怒的葡萄》,赛珍珠的《大地》等,这些书都是中国非常畅销的著作。另外,非文学类的例子更多,近代的新思想的传播,像“共产党宣言”“美国宪法”,各种主义的翻译,鲁迅翻译厨川白村的《苦闷的象征》(有关文艺理论),甚至《圣经》的翻译,像《新约》《约翰福音》里面的“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就是出自严复典雅的译笔。
以鲁迅翻译厨川白村的《苦闷的象征》来说,这本书虽是鲁迅从日文翻译来的,而实际上与西方脱不了关系,因为厨川的背后有法国的柏格森、奥地利的弗洛伊德的思想。柏格森和弗洛伊德的思想就借着鲁迅的翻译传到中国来。
所以现代世界的形成是跟不断翻译的过程交织在一起的。鲁迅翻译这一个作品,也跟他对中国的使命感有关。他认为中国处于非常低迷的状态,没有天马行空的大气魄,也不能产生大的艺术家,所以他翻译厨川白村其实是为了鼓励文艺创作,并以文学来启迪人心。鲁迅说他的文字是采用直译的,就是“硬译”,基本上保持了原文的口吻。另外最有名的例子是鲁迅对中国国民性的改造,我想大家可能都读过鲁迅的《阿Q正传》《狂人日记》《祥林嫂》等作品,鲁迅一生的使命就是透过大量翻译与著作来改造中国的国民性。在这方面鲁迅受到了日本人涩江保所翻译史密斯的英文著作《中国人气质》一书的启发,总之,鲁迅从外国人眼中看到中国国民性的缺点,因而引发出改造国民性、拯救国人灵魂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