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世文编”简介

“经世文编”简介

近代“经世文编”的编辑一般多溯源到《皇明经世文编》,[4]此书编于崇祯十一年(1638),编者主要是隶属“几社”的陈子龙(卧子,1608—1647)、徐孚远(闇公,1599—1665)、宋征璧(尚木,生卒待考)三人,全书网罗明洪武至天启年间臣僚著作三千余篇,正文504卷,补遗4卷,共508卷。编排方式是以人物为中心,多数是一人一卷,少部分为一人数卷或数人一卷。收录的文章包括奏折、文集中的作品、往来书信等。清初因政治因素,将此书列入“应销毁书目档”,故道光以前该书流传并不广泛。[5]日本学者曾出版了一本明代经世文分类目录,包含了《皇明经世文编》等11部明代的“经世文编”,使数据的运用更为方便。[6]

清朝第一部较著名的“经世文编”是乾隆四十一年(1776)出版的《切问斋文钞》(以下简称《文钞》),编者为山东地方官陆耀(朗夫,1726—1785),全书搜集清初以来各类文章四百余篇,计30卷。该书的编辑方式与《皇明经世文编》不同,不采人物为中心,而以类别为分类标准,将性质相同的文章集合在一特定项目之下。全书分为学术、风俗、教家、服官、选举、财赋、荒政、保甲、兵制、刑法、时宪、河防等十二项。这种以类别为中心的分类方式,以及将“学术”置于卷首统领全书的方法为道咸以下各“经世文编”所仿效。《文钞》出版之后陆续再版,道光初年河南布政使杨国祯曾重刊此书;同治八年(1869)江陵钱氏再度重印,并将书名改为《皇朝经世文钞》,目前“中研院”史语所、台大、近史所分别收藏了一种版本。《文钞》出版于考据学风大盛之时,足证乾嘉时期士人的经世传统仍未断绝。[7]

《文钞》出版后的半个世纪,又出现了第二部重要的“经世文编”,此即魏源(1794—1857)应贺长龄(1785—1848)之邀而编辑的《皇朝经世文编》(以下简称《文编》),该书于道光六年(1826)出版,书中收录清初至道光三年间的文章2200多篇,共120卷。全书分为八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学术”,为全书之纲领;其次是“治体”,说明政治的基本原则;再其次则依六部的顺序分为“吏政”“户政”“礼政”“兵政”“刑政”“工政”,讨论具体的行政技术。各部分之下编者再细分为65个小目。由此可见《文编》不但条理清晰,且笼罩面更为完备。就思想内涵而言,《文编》出版于鸦片战争前14年,足可反映西方冲击前夕中国知识分子的思想状况,同时也说明儒家求变的精神绝不能单纯地解释为对西方挑战的反应,而是中国思想史自身的一种发展。[8]

《文编》出版后广受学者的欢迎,中国近代史上的重要人物如曾国藩(1811—1872)、左宗棠(1812—1885)、张之洞(1837—1909)、康有为(1858—1927)等人早年都曾批读此书。[9]俞樾(1821—1907)尤其给予好评:

自贺耦耕先生用前明陈卧子之例,辑《皇朝经世文编》,数十年来风行海内,凡讲求经济者,无不奉此书为矩矱,几于家有此书。[10]

由于《文编》广受士人欢迎,出版之后的六七十年间,以《补编》《续编》为名的书籍接踵而出,前后有二十多种。这些出版物不仅在名称上沿用《经世文编》之名、体例上多数与《皇朝经世文编》类似,甚至有些书的卷数亦保持120卷。学术界曾有多篇文章介绍这批史料,为了说明上的方便,我们综合各文,将《皇朝经世文编》之后的各《经世文编》列成下表:[11]

续表

续表

数据源:
①日本近代中国研究委员会:《经世文编总目录》,东京:近代中国研究委员会,1956。
②平凡社:《アジア历史事典》,东京:平凡社,1960,卷3,页283—284,百濑弘撰“皇朝经世文编”条。
③钱实甫:《关于经世文编》,载《历史教学》,1968年8月,页13—18。
④黄丽镛:《魏源年谱》,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页266—268。

当代学术界中首先注意到这批史料的是日人百濑弘,他在1941年撰成《清末の經世文編に就いて》,对于《文钞》以后的十部“经世文编”的编者、成书背景、收录文章作简明的介绍。他强调时代的变迁会促使文编内容与编纂形式的变化,故文中详细地讨论各书纲目的增减及其代表的意义。他认为陆耀的《文钞》是以朱子学思想为基础,故注意各种典礼,强调政治与道德的结合;至魏源所纂《皇朝经世文编》加强了实际倾向,故删除了天文、乐律部分,而增加水利、河防方面的文章。鸦片战后中国局势发生变化,光绪年间葛士浚、盛康的续编为适应新情况,增加“洋务”部分,介绍新知;至陈忠倚的三编,更明言《皇朝经世文编》中儒行、宗法、礼论、婚礼、丧礼、服制、祭礼等项对富强之术毫无裨益,故多予删除,而另增测算、格致、化学、矿务等。麦仲华的新编在“经世文编”发展之上是一大突破,作者认为该书不但在体例上打破了以“六部”为中心的编辑格式,内涵上亦有所创新,书中宣传康、梁的维新变法,收录外人著作,介绍泰西史地。总结清代的几部《经世文编》,百濑弘认为这些书籍先则主张继承传统逐步修改,后则力倡维新变法追求富强,反映出清末中国读书人政治思想的变迁。[12]

日本学者对“经世文编”一直有浓厚的兴趣,1956年日本近代中国研究委员会在市古宙三(1913—2014)的提议下,搜集了17种《经世文编》,编成《经世文编总目录》,并附作者索引及各书纲目变化的对照表,该书的编成使这批史料更为人所知,对于“经世文编”的研究有很大的贡献。

1968年大陆亦有学者撰文介绍“经世文编”,即钱实甫《关于经世文编》一文,文中介绍了16部《经世文编》的编者、纲目与内容大要,钱氏亦谈到各书收录文章的差异可以反映编者的不同立场。例如邵之棠辑《皇朝经世文统编》,“主要搜集清季以来有关新政言论,混合中外著述编排”;阙名所辑《皇朝经世文统编》,“主要是封建文士和洋务官僚以及帝国主义侵略分子的言论,维新色彩较少”;于宝轩所辑的《皇朝蓄艾文编》则“选辑冯桂芬以后各家有关变法的著述”;至于《民国经世文编》则明显地偏向袁世凯:

很像“公牍汇编”的性质,主要的侵略分子如古德诺和有贺长雄等也被选入,但全书无孙中山一文,对袁世凯则称“大总统”而不名。关于张振武被害和宋教仁被刺,以及镇压“二次革命”的材料,全部列入内政门的“定乱”目中,其态度可知。

钱文对于《经世文编》内容的介绍十分丰富,但分析不及百濑弘之细腻。

美国方面也有学者注意到这批材料,不过仅限于《皇朝经世文编》。据说费正清曾建议张灏以《皇朝经世文编》作为博士论文的题目。在介绍文字方面,1969年魏斐德(Frederic Wakeman)在《清史问题》上撰写“The Huang ch’ao ching shih wen- pien”,次年Peter Mitchell又在同刊物发表“ A Further note on the HCCSWP”,两文均为简短的介绍性质。[13]此后似乎并无学者从事“经世文编”思想内涵的分析,至1978年《剑桥中国史》晚清篇出版时,Susan Mann Jones和Philip A.Kuhn在讨论到道光初年经世思想时,仍然认为《皇朝经世文编》值得作进一步的研究。[14]

综上所述,我们发现从二次大战期间日本学者就已经注意到“经世文编”的资料,但半个世纪以来对“经世文编”的研究却仅限于内容的介绍,至多观察纲目的变迁。虽然也有不少文章引用“经世文编”中的史料,不过多数是从事制度史的研究,并没有学者以“经世文编”作为一个整体,深入分析其思想内涵。关键的问题是“经世文编”一方面有编者主观的选辑排比,另一方面又包括数百位作者不同的意见,它如何能成为一个思想的“整体”?又应该采用何种方法来分析?或许是由于这样的困难,以“经世文编”研究中国近代经世思想的工作一直没有推展。这种情况从1980年代中期开始逐渐改观,下面我们先介绍初步的研究成果,接着再反省研究方法上的一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