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在潜流——契诃夫剧作奠定了斯氏体系的美学基础

四、内在潜流——契诃夫剧作奠定了斯氏体系的美学基础

图2 契诃夫和莫斯科艺术剧院的演员

在总结自己的艺术道路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说:“契诃夫既善于掌握舞台上外部的真实,也善于掌握内部的真实。在自己剧本的外部生活中,他比任何人都善于运用无生命的纸板做的道具、布景和灯光效果,使这些东西显得生动逼真。他使我们对于舞台上的物件、音响和灯光的认识变得细致而深入起来,这些东西在剧场中,正如在生活中一样,是能够给予人的心灵以巨大的影响的。黄昏,日落,日出,雷雨,小雨,清晨的鸟叫声,马儿过桥的得得声和远去马车的辘辘声,敲钟声,蟋蟀的叫声,警钟,——契诃夫需要这些,不是为了外部的舞台效果,而是为了向我们揭示人的精神生活。”[11]通过这段话,我们能够发现,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的基础和核心,就是契诃夫戏剧创造的那种人物内外部真实的精神生活。

现代戏剧家们越来越承认,从贝克特、品特的现代剧作追溯源头,我们发现了契诃夫剧作中的人物,在看似平淡无奇的台词中潜藏着下意识的内部动作,潜藏着内心的真实欲求,他成为现代戏剧的拓荒人。初次接触契诃夫的戏剧《海鸥》时,斯氏并没有一下子抓到契诃夫戏剧中最本质的东西,他尝试着从外部的写实手法入手,试图传达出该剧的写实风格,但收获甚微。“那时候,我的文学理解仍然颇为幼稚。真是惭愧,我不能理解这个戏。”但随着排演的不断深入,“我才无形中钻了进去,而且不知不觉地愈来愈爱它了。那就是契诃夫的剧本的特质。”[12]当他开始把这一手法逐渐地由外部转向内部,同时开始发展他的表演体系,他才逐渐接近契诃夫的戏剧本质。对斯氏而言,契诃夫好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宝库,“他所创造的人物在无动作中总是隐藏着复杂的内部动作。契诃夫比谁都更好地证明了:舞台动作必须从内在意义上来理解,只有依靠那已经清除掉一切虚假的舞台性的内在意义,才能够组织好演出,并为演出奠定基础……”[13]契诃夫戏剧中无法单凭自觉意识所能触到的宝藏,正是其与传统戏剧非常不同的地方。他没有安排逻辑严密、矛盾尖锐的情节、冲突和台词,而是写出了最常态的日常生活场景下人的最真实、最本真乃至下意识的精神生活状态,写出了真实生活的丰富性、复杂性、微妙性和不确定性。

“那些总要企图去表演和表现契诃夫剧本的人是错误的。必须存在于,即生活、生存于他的剧本中,沿着它那深深蕴藏着的主要精神动脉行进。”[14]这是活生生的精神生活的脉动,这种复杂、丰富、美妙、多变的生命体验,是无法“表演”的,只能在深入细致的体验过程中最质朴、最真实地呈现出来,乃至下意识地流露出来。斯氏在《纪念艺术剧院十五周年》上的讲话中谈到,剧院要求演员的创作追求“内在潜流”,既是契诃夫剧本中呈现的,也是斯氏体系所探寻的人物的内心真实与精神生活的潜流。他谈道:“最初,我们可能是无意识地展现契诃夫剧作中‘内在潜流’和那似乎掩盖在台词下的精神。……在他的字里行间蕴藏着‘人的音乐’。不过,现在我们已经能把它演得更真切、更深邃了。契诃夫永远是我们的作者。”[15]斯氏毕生探索的,就是使演员在舞台上摆脱虚假表演,有意识地实现下意识的创造境界的方法与技术。体验是这方法和技术的基础,行动是这方法和技术的核心,是契诃夫的戏剧使行动的“体验”成为斯氏体系的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