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的画家们

墨西哥的画家们

墨西哥知识分子的生活是受绘画支配的。

墨西哥画家们用历史和地理、国内战争、激烈争论等画面覆盖了墨西哥城。何塞·克莱门特·奥罗斯科[2]这位瘦削的独臂巨人,在他变幻莫测的祖国占有类似戈雅[3]那样非常崇高的地位。我和他交谈过多次。看来他本人并没有他的作品所表现的那种暴戾。他有陶工所具有的温柔,当他一只手伸进转盘时,另一只手要用来继续创造宇宙。他所创作的士兵们及随军女商贩们、被监工枪杀的农民们、装着钉死在十字架的可怖尸体的石棺,是我们美洲的绘画中永垂不朽的作品,而且将作为揭露我们的残忍的证据流传下去。

迭戈·里维拉[4]在那些年里已经创作了许多绘画,成为传奇人物。我望着他,觉得奇怪的是没有发现他有鳞的尾巴或长蹄的脚。

迭戈·里维拉永远是善于杜撰的人。第一次世界大战前,伊利亚·爱伦堡在巴黎出版过一本有关他的奇异事迹和欺骗勾当的书《胡里奥·胡伦尼多及其门徒奇遇记》。

30年后,迭戈·里维拉仍然是个了不起的绘画和杜撰的大师。他曾经劝人吃人肉,认为人肉是精于饮食的美食家们有益健康的食物。他把食谱分发给各种年龄的烹饪者。有时他又从理论上阐述女性同性恋,坚持认为这是唯一正常的关系,他指导下发掘出来的极古老的历史残迹就证明了这一点。

有时他与我作数小时长谈,转动着他那忧郁的印第安人的眼睛,向我介绍他的犹太人身世。有时他忘了以前的谈话,向我起誓说他是隆美尔将军的父亲,但这一席知心话须严格保密,因为一旦泄露,就可能引起严重的国际纠纷。

说话的声调极有说服力,他从容不迫地用最微不足道的、最出人意料的细节编造谎言的方式,使他成为一个绝妙的江湖骗子,凡是认识他的人,永远都忘不了他的魅力。

戴维·阿尔法罗·西凯罗斯[5]当时在狱中。有人使他卷入一个武装闯入托洛茨基家事件。我是在监狱里(实际上也是在监狱外)认识他的,因为我们曾经同监狱长佩雷斯·鲁尔福少校一起外出,到一处不为人注意的地方去喝几杯。夜间很晚的时候我们才回监狱去,我同戴维拥抱告别,他就留在栅栏里边。

我曾多次同西凯罗斯一起从大街返回监狱,其中一次我认识了他的兄弟赫苏斯·西凯罗斯,他是个极不寻常的人。用“诡秘的”一词好的含义来形容他,是较为贴切的。他沿着墙边溜走,没有任何声息,也没有任何觉察得出的动作。突然你会发觉,他就在你后面,或者就在你身旁。他少言寡语,说话声还没有耳语高。这并不妨碍他带着一个小提箱,同样静悄悄地转运四五十支手枪。有一次,我凑巧不经意地打开了那个提箱,我惊呆了,发现那是一箱子有黑枪把、螺钿枪把和银枪把的手枪。

这一切都没有什么用,因为赫苏斯·西凯罗斯爱好和平,有如他兄弟戴维那样爱好捣乱。赫苏斯也有艺术家和演员的才能,是个哑剧丑角。他不用动身体,不用动手,也不用发出一点儿声音,只需活动面部,随心所欲地改变面部线条,就能生动地表现出恐惧、愤怒、高兴、温柔等一系列面部表情来。他那张幽灵似的苍白面孔,同他不时带着的他从未使用过的手枪,一起浮现在生死攸关的迷宫中。

这些火山般感情炽烈的画家,总是引起公众的注意。他们有时发生激烈的争论。其中有一次,在辩论得理屈词穷时,迭戈·里维拉和西凯罗斯便拔出大手枪,几乎同时扣动扳机,对着剧院天花板上石膏天使的翅膀射击。当沉重的石膏翅膀开始朝观众头上落下来时,观众纷纷逃离剧院,辩论就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一阵浓烈的火药味中告终。

鲁菲诺·塔马约[6]当时没有住在墨西哥。他从纽约来传播他那些既复杂又热情的画,这种画就像市场上的水果或编织品,具有墨西哥特色。

迭戈·里维拉的画和戴维·阿尔法罗·西凯罗斯的画是不能相比的。迭戈是个线条的古典主义者,他的画的线条极富动感,是一种历史的书法,同墨西哥历史有紧密联系,使墨西哥的事件、风俗习惯和悲剧鲜明地显示出来。西凯罗斯则是火山般炽烈气质的喷发,其中结合着他的惊人技巧和长期探索。

西凯罗斯多次偷偷从监狱出来,在这期间我同他谈了全部实际情况,并策划使他获得彻底自由。我准备好一份签证,亲自贴到他的护照上,他就带着妻子安赫利卡·阿雷纳莱斯到智利去。

墨西哥曾在智利的奇廉城设立一所学校(该校已被地震摧毁),西凯罗斯在那所“墨西哥学校”里画了他的一幅不同凡响的壁画。智利政府对我为我国文化所作的贡献的回报,是让我这个领事停职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