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出的艾吕雅
我的同志保罗·艾吕雅不久前与世长辞了。他是如此坚强、结实,面对失去他这一事实,我感到既痛苦又困难。他是个蓝眼睛、脸色红润的法国诺曼底人,体质看似强壮实为柔弱。1914年战争[27]期间,他两次中过毒气,使他终生落下一双颤抖的手。不过,艾吕雅使我始终想到天蓝色,想到深沉的止水,想到认识自身力量所显示的柔顺。保罗·艾吕雅的诗清晰明澈得像打在窗玻璃上的滴滴春雨,他给人的印象似乎是个不关心政治的人,是个厌恶政治的诗人。其实并非如此。他和法国人民,和法国人民的理性及斗争,有强有力的联系。
保罗·艾吕雅是坚定的。他是一座法兰西塔,具有热情而清醒的头脑,不同于通常的那种热情的愚蠢。
我们曾在墨西哥结伴同行,在那里我第一次看见他濒临一种绝望的悲观境地——他总是在心灵中为悲哀保留一个宁静的角落,悲哀与才情在他身上表现得同样充分。
那时他心力交瘁。我说服这位彻头彻尾的法国人,把他拉到那遥远的国度去,而在那里,就在我们安葬何塞·克莱门特·奥罗斯科那天,我因患危险的血栓性静脉炎而病倒了,这种病使我困在病榻上达4个月之久。他感到孤独——没有一线光明的孤独,像个无依无靠的盲人探险者。他谁都不认识,没有一家的大门为他打开。丧妻的哀痛压在他心头;他在那里感到自己形单影只,而且没有爱。他对我说:“我们生活需要有人陪伴,我们需要参与生活的各个方面。我的孤独实在不可取,真是作孽啊。”
我打电话叫来我的朋友们,我们硬拖他出门走走。他们数落着带他跑遍了墨西哥城的大街小巷,就在街道的一个拐弯处,他遇上了爱神,遇上了他最后那位爱人——多米尼克。
对我来说,撰文悼念保罗·艾吕雅是十分困难的。我仿佛仍然看见他活在我身旁,他那双视野开阔、目光深远的眼睛,似乎仍然炯炯有神,闪着如电的蓝光。
他生长于法兰西土地,桂冠和根在那里交织成它流芳百世的遗产。他的躯体由水和岩石构成,全身缠满老藤,藤上鲜花簇簇,光彩照人;藤上还有鸟巢,传出透明的歌声。
“透明”是个确切的词儿。他的诗是晶莹的水晶,是他吟唱之河里凝然不动的水流。
诗人心中充满至高无上的爱,充满法国南方人的纯真热情。在法国横遭战祸的日日夜夜,他把心奉献给祖国,从心中喷出坚决战斗的烈火。
于是,他顺乎自然地进入了共产党的行列。对艾吕雅来说,入党就是以自己的诗和生命确认人性和人道主义的价值。
决不要以为艾吕雅的政治家气质逊色于诗人气质。他的远见卓识和精辟的辩证推理,往往令我叹服。我们一起研讨过许多事情、人物和当代问题,他的高明见解使我永远受益。
他没有在超现实主义的非理性主义中迷失方向,因为他不是模仿者,而是创造者;正因如此,他把清醒和智慧的子弹射向超现实主义的僵尸。
他是我朝夕相处的至友,现在我失去了他那成为我的面包的一部分的温情。他带走的一切,谁也无法为我填补,因为他那积极的手足之情,是我平生最珍贵的享受之一。
法兰西塔哟,我的兄弟!我俯身看着你紧闭的眼睛,它们仿佛仍在向我展示你早已确立在大地上的光辉和伟大,质朴和正直,善良和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