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向共生:结构性冲突和场景冲突
在电视剧冲突中,结构性冲突和场景冲突契合了哲学概念中的必然性和偶然性关系。结构性冲突是指贯穿剧情始终、决定电视剧整体结构的冲突类型,一般居于宏观性情节中,冲突内容包含着生活的必然性和故事的必然性,由故事规定情境中内部的根本矛盾引起。场景冲突是指在相对独立的一个或几个场景中产生、发展并消失的冲突,在这一个或几个场景中具有相对的完整性,一般居于微观性情节中,它不是结构性冲突中的某个环节,不在主要冲突中起承上启下作用,冲突内容包含但并不仅限于生活的偶然性和故事的偶然性,由故事规定情境中的非本质矛盾或者外部条件引起。
结构性冲突和场景冲突具有统一性。结构性冲突为场景冲突提供主题的规定性,没有脱离开必然性的纯粹偶然性,脱离于主题之外的场景冲突会让电视剧叙事逻辑松散。场景冲突为结构性冲突提供叙事的戏剧性,偶然性是创造戏剧效果的重要途径,没有脱离开偶然性的结构性冲突,在一定条件下,偶然性场景冲突会转化为必然性冲突因子,对结构性冲突起到十分重要的影响,正是在必然性与偶然性的辩证思维中,创作者才能创作出既符合客观规律又能出人意料的剧情结构,让人物的戏剧动作、性格展示和情节发展既符合逻辑又能不断地出人意料。电视剧《小麦进城》中既有一波三折式的结构性冲突,也有平地惊雷式的突发性场景冲突,不断拨动着观众的兴奋点。比如林木和黄鹂的婚外恋事件,黄鹂在第5集中就对林木心生好感,直到第17集黄鹂才向林木表白并为林木接受,到了第21集林木才和小麦重归于好,整整用了近半部长度展现这一段情感冲突。林木从一开始“宁愿不上大学,也决不抛弃小麦”,到后来觉得“黄鹂是他心灵的慰藉”,“跟小麦的距离越来越远,共同语言越来越少,迟早要离婚”,最后他觉得自己必须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让观众随着林木的举棋不定,在一波三折的迂迂回回中体察他矛盾的心路历程,在生活的流动中展示情感的生生灭灭,具有强烈的生活原味。在处理林木偷藏秦朝阳的举报材料让秦朝阳不幸牺牲这一场景冲突中,短短一集几个场景就让整个剧情急转直下,矛盾冲突戛然而止,却又引发林木更深层次的内心冲突,进而引发新的更深层次的矛盾冲突,剧情从边缘的场景冲突引向剧情中心的结构性冲突中,他决定实现秦朝阳遗愿,揭发黄鹂的爸爸。秦朝阳牺牲、黄鹂父亲被抓、黄鹂远走西北,林木进市政府工作泡汤,只得回家待业,掀起家庭内部后续冲突。在短短的时间内引起生活的大波大澜和人生的大跌大宕,让观众获得一种高度戏剧化的感官体验。
第一,场景冲突不断将人物裹挟进冲突中,让小冲突中的人物变成大冲突中的力量。电视剧人物陆续进入剧情,渐渐让人物谱系变大,跟小说人物出场可以采取介绍式不同,电视剧人物一般都需要在戏剧性事件中出场,才能符合戏剧人物的本性,如电视剧《亮剑》中的国军被俘士兵魏大勇和农民段鹏皆因被日笔者欺压,分别被赵刚和李云龙救起,加入八路军,在八路军作战中起到了关键性作用。
第二,场景冲突以较为独立的故事和趣味性,为人物性格提供说明。在电视剧《我的兄弟叫顺溜》中,陈大雷利用招待刘强的机会先行打扫了战场,占有了胜利品。面对陈大雷的“使诈”,刘强嘴上义正词严地批评陈大雷的“厚颜无耻”,其实他早知道陈大雷的诡计,故意让着刚刚成立的六分区。陈大雷明处大大方方不失风度地装着“光明磊落”,暗地里处处保证不上当。一明一暗的冲突,既充满了场景冲突的戏剧性,又充分体现了刘强的高风亮节及陈大雷富有个性气质的蛮气和流气。
第三,场景冲突不断通过改变人物的冲突立场,改变人物冲突关系的力量对比。电视剧《火线三兄弟》中,失踪的小泉敬二来到料理店,浅田夫人和特高科课长高木无法判断谁是真的小泉,正当冒名顶替小泉的田二林要暴露的时候,服务员桃子却将小泉敬二做的什锦煎饼说成是田二林做的,桃子的立场变化,让田二林的身份免遭暴露,小泉敬二对田二林的威胁得以解除。
第四,场景冲突具有独立的戏剧意义和戏剧性,对丰富剧情内涵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场景冲突不一定是体现剧情深层次矛盾的冲突,但也绝不会漂浮于生活的表层,需要浅层入笔、深层落根,富有生活内蕴,充满生活矛盾的层次性。电视剧《咱们结婚吧》(第45集)中的一场戏:
层次一
果长山受到李兆先给薛素梅送玫瑰花的启发,也买了一束花回家。
妻子冯兰芝看了很吃惊:“你干吗这送我呀?”
果长山:“这不干吗,不是,这就是给你的。”
冯兰芝看着花:“这也太奇怪了这个。”
果长山:“不是,这有什么奇怪的,这是我买的,就是送给你,拿着拿着 拿着。”
冯兰芝:“我不拿我不拿,你该放哪儿放哪儿去吧啊,我不用,不用。”
果长山失望:“没劲,我发现你这人真没劲。”
冯兰芝:“是我没劲,还是你有毛病啊?”
果长山:“行行行,你别说了。哎呀,挺好的兴致,全让你给破坏了。”
冯兰芝:“什么兴致啊,你还别跟我说兴致这事。认识几十年了我认识你,你从来就没给我买过花,今天突然给我买了啊,(拿起花),还是玫瑰花,这日子不当不正的,你抽什么疯啊你啊?”
果长山:“我抽了怎么了?我偶尔抽这么一次不行吗?”
冯兰芝:“不行!”
层次二
果长山:“那你怎么的吧!”
冯兰芝:“你说怎么的啊,啊?你横什么横你?说吧。”
果长山:“说什么呀?”
冯兰芝:“说你想说的事儿啊!”
果长山:“没什么想说的。”
冯兰芝:“没什么想说的你给我买什么花呀?你肯定是心中有鬼。说吧,我听着。”
果长山:“不是,这哪儿跟哪儿啊?你这又扯到哪儿去啦?”
冯兰芝:“这事明摆着不正常,你说你啊,从外边回家来,捧棵大白菜,那是你。你从外边回来,捧束花来,那不是你心中有鬼是什么呢?啊?你肯定是在外面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觉得心中有愧,想买束花来哄哄我。啊?我跟了你那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你啊。”
果长山:“你爱要不要,你不要拉倒,我扔喽。就当我没买好不好?”
冯兰芝:“急什么呀,你心里没鬼,你急什么?啊?你花这钱买花,你就这么扔喽,谁信哪?”
层次三
果长山:“我撑着,我吃饱了撑着的没什么事了我非给你买花干什么呀?一点情趣都没有。”
冯兰芝:“说实话了,我是没情趣。谁有情趣你找谁去啊,我告诉你,我还不拦着。你在外边受什么刺激了你啊?”
果长山:“行行行,行了,越说越没边了,是我受刺激了,对,我是受老李刺激了。老李买了一束花,去向亲家母求婚去了。我一看花挺好,挺浪漫,我就买了一束,怎么了?”
冯兰芝:“什么?你说什么?那么快!你说的这是真的假的?”
果长山:“什么真的假的,有你什么事儿?”
冯兰芝:“这亲家母,还真够风流的。”
果长山:“什么呀,怎么她叫风流了?是老李买的花去送给她的。怎么她又风流了呢?”
冯兰芝:“你说她不风流,那老李会想起来买束花去求婚啊,有那么时尚吗他?”
果长山:“我发现你这人就是有病,原来说人家寡妇,心理扭曲,现在人家想成个家了,你又说人家风流,两头堵,你还让人家活不活了?”
冯兰芝:“哎哎,你说说,她答应没有啊?”
本场戏冲突的第一层次是抱怨,果长山和冯兰芝就买花的事争吵,就事论事,丈夫抱怨妻子没劲,妻子抱怨丈夫抽风。冲突的第二层次是怀疑,冯兰芝要果长山老实交代心里是不是有鬼,是不是做了亏心事,而果长山抱怨冯兰芝没有情趣。这里有深刻的人物背景,果长山喜欢在外面和老年人搞一些文体活动,和别的妇女跳交谊舞,遭到冯兰芝的强烈不满,而冯兰芝总是以优秀教师身份自居,自认为能明察秋毫,对日常生活中的琐碎都要分出个子丑寅卯。冲突的第三层次是嘲笑,果长山交代自己受了老李买花向亲家母求婚的刺激,冯兰芝批评亲家母风流。冯兰芝因为和亲家母薛素梅发生过几次冲突,对她一直有成见,所以听说老李向她求婚,自然而然就编排了她的不是。场景冲突的细腻处就在这里,在由浅而深的层次开掘中,不断暗示相关人物的性格背景、职业背景和生活背景,流淌着生活的厚实内容,而不是日常无厘头的纠葛、口水话的泛滥和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