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起伏中的人性突现:塑造升华的人
从古希腊时期开始,人们就发现人类生存的世界万物都有一种向上的力量,都存在一种秩序感。每一种生物都具有独特的德性(希腊语“arete”),正是因为德性的存在,万物才井井有条而欣欣向荣。柏拉图就将德性看作是人所具有的“一般的善”,即“善的理念”的精神力量。亚里士多德认为至善是在现实生活中通过具体德性而达到的,人类甚至分化到具体群类都有自身的德性,尼采将这种姿态称作“动物力”,正是这种“动物力”的存在,让人类生活呈现出向上的方向和向上的姿态。
艺术是人类精神的表征和人类的精神仪式。艺术活动是人作为文化存在的体现,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艺术需要“当以诗人个性中真实的精神生命为出发点,以宇宙全部的精神生命为总对象”。艺术具有双重结构,由人创造也不断地创造人,不断解构人的非人本质,扬弃消极因素,建构人的自由本质,实现人与外部世界的协调,生成主体精神进而不断确立人的本质力量。英国经验主义代表人物培根指出,诗是想象的产品,是一种“虚构的历史”,“能使事物的景象服从人心的愿望,从而提高人心,振奋人心”[12]。在电视剧艺术中,冲突叙事必然直面人的本质力量的感性显现,正如黑格尔所述,“因为人格的伟大和刚强只有借矛盾对立的伟大和刚强才能衡量出来,心灵从这对立矛盾中挣扎出来,才使自己回到统一;环境的互相冲突愈众多、愈艰巨,矛盾的破坏力愈大而心灵仍能坚持自己的性格,也就愈显出主体性格的深厚和坚强。只有在这种发展中,理念和理想的威力才能保持住,因为在否定中能保持住它自己,才足以见出威力”[13]。
“聚焦已经是一种包含着主体性的阐释”[14],被聚焦的对象,代表着作者的审美价值投向。电视剧叙事靠近世俗道义,它里面的人物,可以写不正确的道德,甚至还写那些扭曲的、疯狂的、暴烈的人生,写那些反道德、反人性的人物,它并不对道德做直接的辩护,它所探究的是人性内部那无穷的可能性。但是这些反人性的人物,不应该是叙事核心,这些人不可能承担起电视剧叙事的价值,电视剧的艺术旨趣决定了电视剧需要有情感抚慰的温暖力量,在表达人的本质力量方面需要突出升华的人,需要直接表现人的“生物力”,直接呈现人向上的姿态。
海岩《一场风花雪月的事》和《玉观音》都讲述女警察的是情感故事,都涉及警察和罪犯的爱情故事。但是二者在表现情感与理智、道德与人性、小我与大我等方面不尽相同,《玉观音》很好地把握了人性向善的正确方向,而《一场风花雪月的事》中身为警察的吕月月不管是在情与法、金钱与尊严、欲望与人格方面都做了错误选择,导致自己从光明走向深渊,从深渊走向毁灭,她在困境中没有走向柳暗花明,而是不断沦丧。尽管编导者设置了一个作家作为叙述者发出批判的声音,但是人格沉沦的人物脉络,不断降低着剧情的温度,留给观众的不是悲剧的伤痛,而是沉重的窒息感。
在电视剧中,人们和期待剧情发展一样期待人物性格的发展。所谓人物性格发展,用阿契尔的话来说,就是“在整个戏的范围内应当改变他蕴涵在语言和行动之中的精神习惯”[15]。萨特对此也有真切的认识,他在《为了一种境遇剧》里指出:“戏剧能够表现的最动人的东西是一个正在形成的性格,是选择和自由地作出决定的瞬间,这个决定使决定者承担道德责任,影响他的终身。”[16]
电视剧主要人物的人性升华,是内含在电视剧剧情中的精神轨迹,是渗透给观众的道德感召。电视剧《我的兄弟叫顺溜》中的顺溜一开始是一个组织纪律涣散的人,固执中内隐的是他强烈的个人主义思想,小黄庄一战充分展示了他神枪手的才能,此后的剧情主要展示其性格的发展,三道湾战役中所有参战战友的阵亡让他明白了集体观念和战友情感,他的心中开始有了战友和集体。牛湾镇伏击石原让他明白了命令高于一切,他的心中开始有了组织观念。南湾码头上,顺溜伏击投降归国的坂田,他最终只打破了日军的军旗、战旗,击穿了坂田背着的石原的骨灰,却没有将子弹射向敌人的身体,表现了新四军所具有的大局观念,在家和国的冲突中完成了顺溜形象的塑造。通过三个阶段的成长,顺溜从个人意识上升到集体意识,从感性情感上升到理性意识,从超越个人仇恨到国家意识,观众随着剧情发展逐渐品味到的是顺溜的人性升华,并由此深刻理解英雄伤痛与磨难的心路历程,让人物具有时间维度上的立体感。
《小麦进城》在充分展示王小麦奋斗过程的同时充分表现了她“人性之美” 的升华。王小麦在乡下时心直口快、嬉笑怒骂由着自己,可是到了北京城,不管婆婆一家怎样责难她,她都隐忍,即使林家人给她再大的伤害她都不计较,她总是千方百计为林家的每一个人好。隐忍的背后是可敬可叹的背负。刚刚进城时,她背负起骂名,在城里刚刚站稳脚跟,又不得不背负起沉重的生活重压,在自己的日子稍稍好过一些的时候,她还要背负起解决全家人此起彼伏的矛盾纠葛的主心骨重任,而在丈夫两度出轨的情感危机中,她更是背负起一个脆弱女人最不可能背负的屈辱和宽容。可以说,王小麦进城,从农村妇女慢慢成长为城市创业者,从初中生成长为夜大毕业生,角色形象由弱小变伟岸的同时,人物行动从被动转向主动,其人性之美的内涵也随之变化,观众对她的审美态度也是超越悲悯转向敬仰,王小麦成为一个激励我们如何创造美好生活的典型。
如果将作为主体的主要人物的人性降沉作为电视剧叙事的主体脉络,并在价值观上未予批判,就会导致电视剧价值观错误和美学上的失败。电视剧《甄嬛传》在学界引起争论的正是它让主要人物甄嬛由“好”变“坏”,从“以德报怨”到“以恶制恶”。本书将在下一章有关冲突人物的价值观讨论中详细论述,此处不再赘述。
电视剧也表现人物的人格降沉,从叙事学来说是一种修辞需要,是对故事逻辑和现实逻辑的配合和妥协,正是因为有这种降沉人物的比照,才让主人公所承载的主题意义和人格升华,更有叙事的力量和传送的效果。一方面,在人物配置方面,可以在作为主体的众多人物中表现一位人物的堕落,形成行动元的分裂,也可以让作为辅助者的次要人物进行人格降沉,实现行动元分裂和冲突形势的转换。另一方面,人物的沉沦一定要给出沉沦的理由,电视剧《玉观音》中做伪证的刘明浩,为了公司的生存才背叛兄弟做了违心之事。而电视剧《打狗棍》中的白金柜从学徒变成汉奸,他性格中的八面玲珑和有奶便是娘的思想就决定了这种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