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叙事的要义
场景叙事的要义在于让人物发展,人物发展是电视剧“文本愉悦性”的最重要体现之一。人物发展是通过价值的变化实现的,价值变化有价值质变和价值量变两种。
价值质变是指场景叙事中人物在冲突和新剧情要素支配下发生的根本性转变,并且引导剧情发生根本性转变。如电视剧《打狗棍》第59集中的三场戏:

续 表

在这连续的三场戏中,第一场戏,戴天理和戴若冰由决心去刺杀方梦桥的人,变成了需要依靠方梦桥为人质才能安全脱逃的人,价值转向负面,剧情发生了逆转。第二场戏,人物前后的冲突关系没有发生变化,价值状态和剧情状态都没有变化,因此这场戏是过场戏,不具有故事价值。第三场戏,戴天理和戴若冰都要锄奸,但经过方梦桥的一番狡辩,戴天理相信他当汉奸是权宜之计,他不会成为真正的汉奸,因此决计不再除掉他,方梦桥获得生的机会,剧情没有按照事先的预设和观众的期望顺着往下走,出现了价值转换。
可见,在发生价值质变的场景叙事中,剧情走向会随着人物的价值状态的根本性变化而发生根本性转向,从而让人物建立全新的冲突关系,在新的冲突关系中展开叙事,剧情走向从明朗拐向模糊,由此构成了新的叙事动力和叙事空间。以正面人物为标杆,价值质变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价值由正面价值转向负面价值,即正面人物失去优势拐向相对劣势,对立人物由劣势走向相对优势。
电视剧《天下粮仓》第三集中,开元之年就是大灾之年的乾隆皇帝,面对刘统勋呈送上来的《千里饿殍图》,心中甚为恼火,他抱着“该宽恕的一定宽恕,该严办的一定严办”的态度,来到准备好棺材就等着皇帝赐死的刘统勋家,本意是想成全刘统勋成为乾隆朝第一个掉脑袋的大臣:
刘统勋坐在棺材前,隐约看到屋外站着皇上,以为是做梦:“皇上,我一定在做梦吧。”
乾隆走进屋子。
刘统勋:“真是皇上,臣刘统勋叩见皇上。”(跪下行礼)
乾隆:“你是全准备好了?”
刘统勋:“回皇上的话,微臣准备好了。”
乾隆:“那你还等什么?”
刘统勋:“只等皇上谕旨,皇上谕旨一到,微臣就是这棺中之人了。”
乾隆:“你知错了,怎么不说话?”
刘统勋:“微臣不知错。微臣送上《千里饿殍图》是想让皇上莫忘雍正四年天下大旱,六省境内饿死灾民三百一十九万之惨状,也想让皇上莫忘雍正九年天下大涝,八省境内饿死灾民四百七十六万之……”
乾隆一拍棺材,提高嗓门:“别说了!你以为朕是个睁眼瞎吗?”
刘统勋战战兢兢:“臣不敢!”
乾隆背过身去,道:“刘统勋,如果朕杀了你,百官会怎么说?”
刘统勋:“百官们会说杀得好!”
乾隆疑惑:“为什么?”
刘统勋:“因为这个‘杀’字从皇上口中所出,百官们不敢说杀得不好!”
乾隆:“如果朕杀了你,百姓们又会怎么说?”
刘统勋:“百姓们也会说杀得好!”
乾隆:“这又是为什么?”
刘统勋:“因为百姓们在想,这个人的鲜血迟早会擦亮皇上的眼睛!”
这一场戏,乾隆表面上气势汹汹前来问罪,似乎真要赐死刘统勋,刘统勋也做好了被赐死的准备,因而知无不言,直截了当,直戳乾隆的痛处,也正是他深虑的地方。在这一段落中,刘统勋处于随时可能被皇帝处死的负面价值状态中。我们继续往下看:
乾隆思索,坐下:“将棺盖合上!”
乾隆见刘统勋还跪着不动,大声训斥道:“怎么不动?将棺盖合上!”
刘统勋和儿子刘墉忙起身,将棺盖合上,又回去跪下。
乾隆缓和了语气:“今年是个大灾之年,已是十有八九错不了的。刘统勋,你给朕一个说法。”
刘统勋:“大灾之年必有大盗!”
乾隆:“这大盗指的是什么?”
刘统勋:“大盗有两类,一类是聚啸民间趁灾打劫之盗,二类是那些趁大灾之年狂征暴敛之墨吏!”
乾隆:“你说,朕是怕那些打家劫舍之盗还是怕那些狂贪暴敛之盗?”
刘统勋:“皇上改元之时天下归心,还有能让皇上惧怕的事情吗?”
乾隆感叹:“皇上也只有一颗人胆哪!”
刘统勋:“可皇上的这颗胆大如日月!”
乾隆:“不!那晚在乾清宫称水的时候,朕就已经胆怯了!皇阿玛驾崩至今,朕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只要朕一闭上眼,皇阿玛就会站在朕的面前,朕就再也睡不着。朕时常在想,皇阿玛为什么不愿离朕而去呢,难道他对朕治国安民的雄心还有疑虑吗?朕想不明白,可是那晚在乾清宫称水的时候,朕突然明白了,皇阿玛不肯离朕而去,是担心朕保不住一样东西。刘统勋,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刘统勋:“国玺!”
乾隆:“不!不是国玺,是人胆!”
刘统勋疑惑:“人胆?”
乾隆:“先帝在位的时候说过,人无胆量,如同国无明君,想做成天下大事,没有胆量是万万不行的。那晚在乾清宫,朕看黄河水验出了灾年,就已经先胆寒了三分,为君尚且如此,还如何让自己的臣子壮其胆气来?”
刘统勋:“微臣明白了,皇上是想要微臣为朝廷办几件有胆量的大事!”
乾隆:“正是此意。国有三不祥,你可曾还记得?”
刘统勋答道:“有贤而不知一不祥,知而不用二不祥,用而不任三不祥。”
乾隆继续问:“这三不祥最不祥者当是用而不任。朕不仅要求有胆有识的贤能之才,而且要委以重任,为此,而不是知贤用贤。朕以为,重用委任贤能之士,更是刻不容缓!”
刘统勋:“在臣的眼里,其实只有一个字。”
乾隆:“哪个字?”
刘统勋斩钉截铁:“死!求死而不死,必无死可惧!无死可惧为国效命必死心塌地死而后已!”
乾隆:“说得好,你能从‘死’字当中再看出一个‘死’字来,你是明白了朕的意思。朕想告诉你,朕要你管好两件宝器!”
刘统勋问道:“哪两件宝器?”
乾隆:“一把刀,一把尺!”
刘统勋:“微臣记住了,这把尺就是皇纲,这把刀就是国法!”
乾隆深情地扶起跪在地上的刘统勋:“还需记住,朕要在大清国办成轰轰烈烈的大事,靠朕一个人的胆还不行,还得有你们这些股肱大臣的泼天之胆!”
刘统勋:“统勋明白!已有刀尺在手,必无鬼魅可惧!”
乾隆:“朕要的就是这句话!皇阿玛要是听到这句话,不知该做何感想!统勋,你上任以后要办的头一件事是什么?”
刘统勋:“微臣上任要办的头一件大事就是协助孙嘉淦大人平反刑部冤狱!”
乾隆:“可是你别忘了,今年将是大灾之年,万事以救灾赈民为要。”
刘统勋:“既然是大灾之年,更不能再添人祸!救子民必先救冤臣,开仓门必先开狱门。这才是大灾之年脱灾之要诀啊!”
乾隆:“说得好,此事要快!”
这场戏进行到这里,场景的叙事意义全部展示出来了:第一步,刘统勋通过分析大灾之年的要害,胆量的重要性,和乾隆在认识上取得了一致。第二步,乾隆问计于他,他答应帮朝廷做几件有胆量的事,并以万死不辞的决心赢得皇帝的赞许。第三步,告诉乾隆自己上任后办的头件大事是平反刑部冤狱,获得皇帝的首肯。通过这三步,刘统勋在见识、勇气和谋略方面彻底赢得了乾隆的认可,从而让原本处于负面价值状态的自己发生质变,转变为正面价值状态,为处理后续的戏剧冲突奠定了基础,确立了方向。我们继续往下看:
乾隆离开,高兴地走到门口。
刘统勋的儿子刘墉:“皇上!”
乾隆:“起来吧。”
刘墉:“谢皇上!”(起身)
乾隆:“刘墉,做官是怎么一回事,看明白了吗?”
刘墉:“看明白了,做官就是一头摆着棺材,一头摆着官帽!”
乾隆:“说得好!刘统勋!”
刘统勋:“臣在!”
乾隆:“朕要你记住儿子的话,从今往后,无论你到哪儿做官,都得带着你的棺材!”
刘统勋:“记住了!”
乾隆:“刘墉!”
刘墉:“皇上!”
乾隆悄悄说:“以后把腰杆挺直了,不然人家会叫你刘罗锅的!”
刘墉:“是,皇上!”
乾隆离开。
这场戏的结尾,核心的主题是乾隆要刘统勋记住儿子的一句话,并嘱咐:“无论你到哪儿做官,都得带着你的棺材。”这就为刘统勋作为本剧核心人物,在后续剧情发展中可能面对的种种冲突埋下了伏笔,也确立了本剧的核心主题思想,为官之道,时刻要以大义凛然的姿态为国家和天下苍生做出牺牲。
另一种情况是价值由负面价值转向正面价值,即正面人物拐向相对优势而对立人物拐向相对劣势。
价值量变是指场景叙事中人物在冲突和新剧情要素支配下,原有的心理价值状态发生一定的量变,并将在后续的场景中强化这种量变,形成价值量变的场景序列,逐渐引导剧情发生转变。电视剧《打狗棍》中,马九斤下山去找戴天理报仇,当他趴在墙头要对正在习武的戴天理开枪时,戴天理的女儿戴若男出现并阻止,戴天理对女儿伤害外乡人(马九斤)的事提出了严厉批评。马九斤改变主意,决定先偷学艺再报仇。第二天晚上他决定继续偷学武艺,发现戴天理不在,不巧被戴天理的父亲戴翰霆发现,戴翰霆对马九斤爱武且是习武的好材料赏识有加,举荐马九斤去跟儿子学武。马九斤在山海关跟戴天理学了一年多武术之后决定报仇,而看到戴天理舍命救人一身正气,他再次犹豫了。马九斤对于戴天理的认识随着一件件事情的发生不断地改变,他一次又一次动摇并推迟了自己的报仇计划,直到最后得知戴天理就是他的生父,前嫌尽释。
价值量变不是剧情的急转直下和突然转向,而是人物价值状态的渐次变化,价值量变不可能在一个场景叙事中完成,而是在一系列的场景序列中逐渐实现。价值量变的目标是价值质变,当场景叙事中的价值量变完成了一定积累跨越过某一种临界点后,必然向价值质变转化。价值量变也有两种情况,以正面人物为标杆,一种是正面价值渐次增多而负面价值渐次减少,如上文中马九斤找戴天理报仇的场景叙事就是此例;一种是正面价值渐次减少而负面价值渐次增多,如《咱们结婚吧》中果然和杨桃第一次约会就因停车位发生冲突、第二次约会果然中伤杨桃、第三次约会果然爽约,导致两人关系降至低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