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戏侍女图》
该图绘于第三过洞东壁,宽75厘米,高109厘米。图中绘二侍女恣意嬉戏。二侍女皆梳反绾双髻,弯眉细目,银盆大脸,体态丰腴。在前者穿白色窄袖袒胸襦,披深紫色披帛,系红白相间裥(浑)长裙,外套红色裙护,左手横持团扇。在后者穿红色窄袖襦,系紫、白相间裥(浑)长裙,左臂从腰际前伸,搂住前边侍女并紧紧抓住前边侍女的右手,其右手又向前伸出,似乎要夺取什么东西;前边侍女扭动腰肢,现出力图摆脱的样子(图2-16)。
李震墓的侍女画,构图与设色,用墨与用水,均与唐代前期百年间其他唐墓壁画有着迥然不同的艺术风格。
唐代前期百年间的绘画艺术,是在继承晋隋遗绪的基础上,由“曹衣出水”向“吴带当风”渐次过度的,因此时间越是靠前,用笔越是纤细,人物越是衣带贴身,面容清俊,反之用笔逐渐放开,人物衣带飞扬,面容渐丰。前者最能说明问题的是阎立本的早期作品,如《步辇图》等。《步辇图》绘于贞观十四年(640),图中抬辇的侍女,均面容清俊,衣裙贴身。这样的侍女形象,在贞观十四年陪葬昭陵的杨恭仁墓壁画《群侍图》中还能看到。图中绘7个侍女,呈侍奉主人起居状。人物面容清癯,体态纤修,显得气质清雅,仙风婉嫕,是明显的“曹家样”。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物画体形逐渐丰满,所绘女性,姿态贤淑,以典雅为尚。例如建于永徽二年(651)段蕑璧墓壁画中的侍女形象,较杨恭仁墓壁画中的侍女形象,明显体形较大,骨肉渐丰,但还远远没有达到中晚唐和五代“仕女画”中女性那种慵懒型的肥胖,正如《唐昭陵段蕑璧墓清理简报》所说的“寓雍容华贵于清淡素雅之中”[28],这种注重人物胖瘦适中、突出人物娴静仪态的“仕女画”创作风尚,一直持续到盛唐之际。例如陪葬昭陵的燕德妃墓壁画,该墓建于唐高宗咸亨二年(671),比李震墓还晚7年,壁画中的女伎形象面容俊俏娇美,身材秾纤得衷。再如陪葬乾陵的永泰公主墓壁画,该墓建于唐中宗神龙二年(706),比李震墓晚40余年,壁画中的侍女形象无不身材高挑,“丰肌玉面”[29],丰满中蕴婀娜,端庄里含娉婷。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考察《中国墓室壁画全集》《壁上丹青——陕西出土壁画集》《陕西新出土唐墓壁画》等中国古代壁画图录著作,会发现唐代前期壁画中的女性形象,除极个别外,绝大多数都是比例协调,胖瘦适中,崇尚娴静,很少张扬。
李震墓壁画中的侍女形象,恰恰是这一时期“仕女画”中较为另类的作品。首先是人物造型颇为肥胖,且较为低矮,但又与盛唐以后那种慵懒的“仕女”形象截然不同。那些“仕女”,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恃宠弄娇、很有“故事”的“过来人”。而李震墓壁画中的“胖妞”,五官集中,面似银盆,一看就是还未摆脱“婴儿肥”的小姑娘。画家正是为了表现侍女们年轻富有朝气,故意将她们画得比较低矮,以示未至笄年,又把她们创作成或嬉戏、或疾行、或逐鸭的动态造型,一个个显得心地单纯,劳作嬉戏,等闲视之。
当然,每一个成熟的画家,其勾线造型、用墨设色都能达到互为表里,相辅相成。绘制李震墓侍女画的画家,在这方面表现得尤为突出,以形为骨,以色为肤,肤骨兼遂,不偏不倚。在造型上,用笔泼辣奔放,线条普遍较粗,以中锋行笔为主,如锥画沙,圆润富有弹性,体现了作者深厚的线条功底。特别是处理侍女长裙的线条,一笔到底,一气呵成。就算是处理侍女的衣裙褶皱,也用较粗的线条,顺势勾勒,自然大方,绝少涩笔。在设色上,画家更显得大胆恣意,用紫红、深红等视觉冲击力强的色彩时,不吝笔墨,尽情平涂,使得整个画面显得纵横捭阖,活力四射。
李震墓壁画中的侍女艺术形象,除了上面所说的共性特色外,画家还根据不同人物的具体活动,通过巧妙的艺术构思,赋予其不同的意趣。所绘托盘持壶侍女,在“动”上下功夫,笔调凝练豪爽,遒劲有力,裙摆与披帛向后飘摆,右手托盘,左手持壶,所持之壶超出了画框,让一个疾如星火、英姿飒爽的侍女形象,通过疾走的动态,跃然壁上。所绘逐鸭侍女,则在“惊”和“愠”上下功夫,以手捉裙,腰部以下向后侧倾,表现了侍女被鸭追逐后本能的惊怯之态,但又绘侍女反应敏捷,上身前倾,不畏凶鸭扑啄,面带愠怒,以袖驱赶,把一“惊”一“愠”的情感转换,在一幅作品中描绘得相得益彰。所绘背向侍女,在“憨”上下功夫,“胖妞”以肥胖的后背示人,显得童心未泯,憨态可掬。所绘嬉戏二侍女,则在“趣”上下功夫,图中二侍女,黄花之年,无忧无虑,忙里偷闲,恣意嬉戏,腰肢摆动,长裙摇曳,使观者都能忘却冗务烦恼,颇得意趣。
创作李震墓侍女形象的画家,在艺术上之所以取得成功,固然是因为他(们)有着深厚的艺术底蕴,但更重要的恐怕还是因为唐代是一个开放的社会,宫府侍女不但着装自由开放,平常的行动也少有限制,她们不但可以跟随主人出入朱门豪族,还可以三五成群趋走闹市,因此,她们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才被画家所熟悉,使得画家在创作她们的形象时,能够形神兼得,贴近生活。品鉴这些作品,我们能够强烈地感受到,画家对待他(们)的创作“对象”,在追求构图张力而略含些许戏谑之外,更多的还是赞赏与喜爱,正因为有着这些愉悦的创作情感,才使得画家心手双畅,在构图上恣意张扬,在用色上淋漓酣畅,为我们留下了一幅幅精彩的艺术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