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褚亮碑》
约高宗在位时立。额篆体兼隶阴刻“大唐褚卿之碑”,传为唐太宗书(图3-8)。
碑文撰者不详,传为殷仲容书。褚亮(560~647),字希明,褚遂良之父,秦府十八学士之一,太宗时为散骑常侍(从三品),贞观二十一年(647)病亡,赠太常卿,谥曰康,陪葬昭陵。两《唐书》有传。
图3-8 《褚亮碑》
图3-9 传唐太宗书丹《褚亮碑》碑额拓片
图3-10 唐太宗书丹《晋祠铭》碑局部拓片
碑中称李世民为“太宗”,可知碑立于高宗即位之后,又因碑中仅书褚亮长子褚遂贤,而不及次子褚遂良,可知该碑立于遂良得罪贬死之后。宋赵明诚《金石录》将其列于高宗末年[26],不无道理。
碑额书法以篆为主,篆中有隶,然与秦诏版中的篆书兼古隶却不相同,书法劲峭妍美,方圆并用,结体多为篆,运笔又多为隶,相得益彰,妙不可言。昭陵碑林诸多碑石,碑额几乎同类,或官、爵、勋、谥并称,或以身份官位尊称,唯该碑题额爱称“褚卿”。清初林侗《唐昭陵石迹考略》云:“按唐制三品以上得立碑,而元老大臣得请天子题额,其重若此。昭陵诸碑额为体不一,多从篆,独褚亮碑额书‘大唐褚卿之碑’,篆笔兼隶,殊峭劲,为太宗御题无疑。”[27]今人多从此说。褚亮亡时,次子遂良为相,求太宗御书亡父碑额(图3-9),不为难事。
在此略谈一下太宗的书法成就。唐太宗酷爱书法,是唐代颇有建树的书法收藏家、书法家和书法理论家。《书小史》称唐太宗:“聪明英武,有大志,兼资文武,博通群书,善属文,工隶书、飞白、行草,得二王法,尤善临古帖,殆于逼真。贞观初,锐意临玩右军真迹,人间购募殆尽。”[28]《唐会要》载:唐太宗在位,“购求人间书,凡真行二百九十纸,装为七十卷;草二千纸,装为八十卷。每听政之暇,则临看之”[29]。《述书赋》评价太宗书法云:“太宗则备集王书,圣鉴旁启。虽蹑闾井,未登阶陛。质讵胜文,貌能全体。兼风骨,总法礼。”[30]《唐会要》记太宗书法云:“太宗自为真草书屏风,以示群臣,笔力遒劲,为一时之绝。”[31]房玄龄甚至认为太宗的书法超过了钟繇和张芝。他的代表作是行书书石作品《温泉铭》和《晋祠铭》,凤翥龙翔,意境高古(图3-10)。
唐太宗在书法理论上的贡献,主要反映在一次谈话和四篇论文中。
《书法正传》载唐太宗关于书法理论的谈话云:
书学小道,初非急务,时或留心,犹胜弃日。凡诸艺业,未有学而不得者也,病在心力懈怠,不能专精耳。朕少为公子时,频遭阵敌,义旗之始,乃平寇乱。执金鼓,必有指挥,观其阵,即知强弱。以吾弱饵其强,以吾强冲其弱。敌犯吾弱,追奔不逾百数十步;吾击其弱,突过其阵,自背而反击之,无不大溃。多用此制,朕思得其理深也。今吾临古人之书,殊不学其形势,惟在求其骨力,而形势自生。吾之所为,皆先作意,是以果能成也。[32]
太宗的四篇书法论文分别是《王羲之论》《笔法论》《指法论》《笔意论》。
在《王羲之论》中,太宗系统地总结了前代书法艺术,并着重对钟繇、王献之、萧子云等人的书法进行评判,指出他们书法作品的不足,云:
钟虽擅美一时,亦为迥绝,论其尽善,或有所疑。至于布纤浓,分疏密,霞舒云卷,无所间然。但其体则古而不今,字则长而逾制,语其大量,以此为瑕。献之虽有父风,殊非新巧。观其字势疏瘦,如隆冬之枯树;览其笔踪拘束,若严家之饿隶。其枯树也,虽槎枿而无屈伸;其饿隶也,则羁羸而不放纵。兼斯二者,故翰墨之病欤!子云近出,擅名江表,然仅得成书,无丈夫之气,行行若萦春蚓,字字如绾秋蛇;卧王濛于纸中,坐徐偃于笔下;虽秃千兔之翰,聚无一毫之筋,穷万谷之皮,敛无半分之骨;以兹播美,非其滥名邪!此数子者,皆誉过其实。所以详察古今,研精篆素,尽善尽美,其惟王逸少乎!观其点曳之工,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直。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心慕手追,此人而已。其余区区之类,何足论哉![33]
在《笔法论》中,太宗总结道:“初书之时,收视反听,绝虑怡神。心正气和,则契于元妙。心神不正,字则欹斜;志气不和,字则颠仆,如鲁庙之器也。”又云:“为点必收,贵紧而重;为画必勒,贵涩而迟;为擎必掠,贵险而劲;为竖必怒,贵战而雄;为戈必润,贵迟凝而右顾;为环必郁,贵蹙锋而总转;为波必磔,贵三折而遣毫。”[34]
在《指法论》中,太宗总结道:
夫字以神为精魄,神若不和,则字无态度也;以心毫为筋骨,心若不坚,则字无劲健也;以副毛为皮肤,副若不圆,则字无温润也;所资心副相参用,神气冲和为妙。今比重明轻,用指腕不如锋芒,用锋芒不如冲和之气,自然手腕虚,则锋含沉静。夫心合于气,气合于心,神心之用也,心必静而已矣。虞安吉云:“未解书意者,一点一画,皆求象本,乃转自取拙,岂是书耶?纵仿类本,体样夺真,可图其字形,未可称解笔意。”此乃类乎效颦,未入西施之奥室也。故其始学,得其粗,未得其精。太缓者滞而无筋,太急者病而无骨。横毫侧管,则钝慢而肉多;竖笔直锋,则干枯而露骨。及其悟也,心动而手均,圆者中规,方者中矩,粗而能锐,细而能壮;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思与神会,同乎自然,不知所以然而然矣。[35]
在《笔意论》中,太宗总结道:
夫学书者,先须知有王右军绝妙得意处,真书《乐毅论》,行书《兰亭》,草书《十七帖》,勿令有死点画,书之道也。学书之难,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便到古人。以斯言之,岂易多得?必使心忘于笔,手忘于书,心手遗情,书不妄想。要在求之不见,考之即彰。[36]
《褚亮碑》为八分隶书,马周陪葬昭陵,墓碑为殷仲容书已成定论,明赵崡《石墨镌华》云亮碑:“分隶与马周碑如出一手,疑亦殷仲容书。遂良能书,非仲容辈恐不得污其父碑也。”[37]清孙承泽《庚子销夏记》对《褚亮碑》亦持殷书之说,云:“分隶精工之甚,唐石之最佳者,字与《马周碑》相类。马碑《金石录》谓为殷仲容书,则此碑知为仲容无疑也。仲容盛负书名,河南公肯舍之他求乎?”[38]今人多从此说。该碑书法结体方古,端妍细劲,既蕴藏汉魏的凝重与质朴,又体现了隋唐以来的妍丽规整(图3-11)
图3-11 传殷仲容书丹《褚亮碑》局部
殷仲容(633~703),两《唐书》未为立传。据《旧唐书·殷峤传》《新唐书·李嗣真传》等史料推知,殷仲容乃陈郡(今河南淮阳)人,唐开国功臣殷峤(字开山)从祖弟殷闻礼(字令民,避太宗讳曰令名)之子,高宗、武后时有重名,官冬官(礼部)郎中等职,善篆、隶,精于题榜,与书法家王知敬同代齐名。《书小史》即云:“殷令民,陈郡人,善正书,与其子仲容皆以能书擅名一时,而令民笔法精妙,不减欧虞。”[39]又云:“殷仲容,令民之子,官至礼部郎中。”[40]《述书赋·注》云:“(知敬)工正、行,亦善署书,与殷(仲容)殊途而同归,兼草书。……与殷仲容齐肩。天后诏一人署一寺额,仲容题‘资圣寺’,知敬题‘清禅寺’,俱为独绝。”[41]《述书赋》还评价殷仲容与王知敬道:“殷公王公,齐名兼署。大乃有则,小非无据。骐骥将腾,鸾凤欲翥,题二榜而迹在,叹百川而身去。”其《注》云:“仲容,……奕世工书,尤善书额,……书汴州安业寺额、京师裒义开业资圣寺、东京太仆寺、灵州马神观额,皆精妙旷古。”[42]仲容之父令名曾书《裴镜民碑》,赵明诚《金石录》评价殷令名该碑云:“令名与其子仲容,皆以能书擅名一时,而令名遗迹存者惟此碑耳。笔法精妙,不减欧虞。”[43]殷仲容在昭陵的书石作品,除《褚亮碑》《马周碑》,还有昭陵六骏石座题名和十四国君长石刻像座题名。昭陵六骏石座题名今不复存,十四国君长石刻像座尚存其七,题刻仍在。
图3-12 《马周碑》
图3-13 殷仲容书丹《马周碑》局部拓片
图3-14 《高士廉茔兆记》
图3-15 赵模书丹《高士廉茔兆记》局部拓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