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树一帜
在纽约麦迪逊大道上的一幢大厦里,士毅统率一大批编辑、律师和顾问群,监督家族庞大的媒体事业。弟弟唐纳德则在邻近的新泽西《纽瓦克纪事星报》大厦里坐阵,负责督导各个报纸、广播、电视事业的经营,并将有关财务收支情形,尽责地随时向哥哥做最忠实的报告。公司里所有的高级主管,很少有人真正了解整个纽豪斯王国最内层的运作情况。士毅解释说:“整个运作唯一的转线轨就在我们兄弟二人之间。”但是大多数的重要政策,还是在士毅负责的康德·纳斯特总部大厦里决定。
虽然年近60岁,士毅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他稀疏的头发一度蓬乱得像非洲黑人发式,现在则用电胡刀修剃得整齐一圈,使他的样子极像凯撒大帝。工作时总穿便装,经常着卡其裤、(POLD)衬衫,或是宽松的运动衫,卷起袖子敞开领口,看来十分轻快。和萨姆脸孔圆胖总是注意自己体重迥然不同,士毅经常在下午四五点钟离开十四楼的办公室,跑到附近俱乐部里消遣和运动。
在社交场合里,士毅还是不太能放得开,经常用低沉嗓音以及难解的词汇,简捷答复别人的问题,并很少主动地多说话。由于他长相滑稽,露齿而笑时现出牙缝,鼻头宽大,个子又小,有不少不喜欢他的人背后缺德地喊他“青蛙王子”。士毅还有一样从年轻时代开始便改变不了的习性,就是遇到有人惹他的时候,他从来耐不住自己的性子,直截了当地让人感觉到他倔强而又居傲的个性。
不过,士毅年轻时代的某些情况,倒是随着时光流逝而有所改变。例如,害怕父亲的那份恐惧感,即使说不能完全从记忆中消除,至少已经逐渐减退。早在老萨姆·纽豪斯1979年去世之前,士毅已经展现了在家族事业中,接掌父亲地位所必须有的那份刚毅果断。更于80年代里,令许多人跌破眼镜,康德·纳斯特扩充的幅度远远超过外人的预期。自此,好大喜功、积极进取的个性成了士毅外在形象的一部分。“赫斯特报业公司”一位高层竞争对手约翰·马克·卡特(John Mack Carter)在《华尔街日报》一篇描述士毅的文章里指出:“在士毅接手之后,纽豪斯公司更具有竞争力。办起杂志来,他胆子大,见识面也大。”
80年代中期,正值经济景气蓬勃繁荣,《自我》杂志和士毅旗下其他刊物的成功,增长了纽豪斯对自己判断能力的信心。康德·纳斯特一位主管1992年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说:“我们已经从一家小规模家族式公可,扩张成新闻事业里的一股主流力量。当士毅的父亲去世时,士毅开始真正掌控整个事业的营运。在过去五六年中,他开始树立自己独特的风格,如今的他是一位充满自信的成熟主管,能真正深入地了解媒体事业。”他由两位众所公认的经营天才——亚力山大·利伯曼和自己的父亲——直接学得了出版事业的运作方式。现在,士毅熟能生巧并青出于蓝地发展出自己挣来的干练声誉。除了干练之外,他也发展出一种相当偏执的个性,对于他认为能力不足、效率不够,甚至只因年龄稍长的人,一点都不能容忍。
解雇工作人员成了康德·纳斯特公司里一种需要全神贯注去应付的人事处理艺术。尤其是在那些需由大老板亲自处理的案件,更是显现出士毅·纽豪斯求新求变的心态,使他变成一个冷酷绝情而恶名昭彰的人。这的确令许多人无法想象。《时代》杂志在一篇以“纽豪斯王国的历史上,从不缺少砍头滚蛋”为标题的报道里,纽豪斯对自己评述表示:“我从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过耐性。我晓得别人就这类事对我有所批评,但我看不出自己和别的老板有什么不同。我想这就是我吧。”
这种到处都看得到士毅在人事任免命令上签名的现象,弄得康德·纳斯特集团里,风声鹤唳,人人自危。1987年撤换《家与园》总编辑路易斯·奥立佛·格罗普(Louis Oliver Gropp)事件,纽豪斯一直到今天都还蒙受其害,被公认为是他处理人事手法上拙劣的重大败笔之一。这件事发生之前几个月,他曾突然赶走长期担任《纽约客》总编辑的威廉·肖恩,引起员工大为不满,纽豪斯罢黜了美国文坛最受尊敬的巨匠之一,其所采用的拙劣解雇手法,导致全面性的负面反应。格罗普的去职虽然不像肖恩事件那么引人注意,但是突发的状况,两者不相上下。
80年代,家庭装潢杂志《家与园》历经许多次形象上的改革。那段期间,一直由格罗普担任总编辑。和《时尚》以及其他一些康德·纳斯特旗下杂志所不一样的是《家与园》不能在特定的读者对象中一枝独秀,它并非家庭及庭院装潢设计刊物中的魁首。80年代初期,纽豪斯曾投入巨资企图改善《家与园》的内容,希望能够吸引水准较高的读者,借以分得主要竞争对手《建筑文摘》(Architecture Dlgest)的广告收入。到了1987年,另一个重要敌人《都会家园》(Metropolitan Home)异军突起,吸引走日益增多的婴儿潮年代读者。康德·纳斯特对这个情势大表忧心,纽豪斯和利伯曼研商后决定,《家与园》必须再来一次彻底整顿,并决定撤换格罗普。当士毅和利伯曼在纽约决定他命运的时候,路易士·格罗普正在加州度假。有关他将被革职的谣言不仅传遍康德·纳斯特大厦内外,而且新闻界也听到风声。当格罗普打电话回公司查问最近有没有人找他留话时,才知道士毅·纽豪斯要跟他单独谈谈——过去20年来他一个月内总有一次机会和士毅在康德·纳斯特大厦见面。东西两岸间长途电话随即接通,谈话内容当然十分尴尬。格罗普是一位形貌愉悦且谈吐斯文的人,他事后回忆当时情况说,“我知道士毅原是希望我人在纽约,可是刚巧我不在。我不认为他希望我在甫加州度假期间,会在报上看到自己被解雇的新闻。所以他打电话给我,说他已经决定要做人事调整,要我立即回去尽快跟他碰面。”
格罗普还真有点替纽豪斯觉得难过,因为在传达这则坏消息时,士毅似乎也痛苦不堪。格罗普说:“这通电话对他而言实在难于启口。我们并没有发生争吵,只是他很难把它讲出来,而我也很难把它听进去,这就是人生无奈的一面。他没有说出为什么这么做的理由,他只说他决定任命安娜·温特接任总编辑。”格罗普后来被另一个对手刊物《美丽家园》杂志(House Beautiful)聘去担任总编辑。
在康德·纳斯特一群爱搬弄是非的员工嘴里,温特上任的新闻比格罗普下台引起更大的惊异。自从1983年纽豪斯把温特由《纽约》杂志(New York)挖角过来,特别为她在《时尚》杂志安排了一个新设职称“创作主任”以来,她在康德·纳斯特的存在一直都令人侧目。她在《纽约》杂志担任服装版编辑时,喜欢请当地艺术家替展示新装的模特儿照片做背景彩绘,这种处理版面的手法使利伯曼眼睛为之一亮,他自己早在几十年前就曾偏爱过类似的手法。利伯曼终于说动了纽豪斯,决定要把如此才华横溢的生力军挖角过来。
由于挟着这份奇特际遇以及才华的盛名,被士毅指派一项监督《时尚》包装风格的笼统职权,让许多人都认定温特是一位被刻意储备,等待有一天要接替米拉贝拉的总编辑宝座。温特当年三十出头,容颜亮丽,身材纤细,爱用香奈儿香水和服饰,即使是白天在办公室里也戴深黑色太阳眼镜,全身的装扮,似乎把《时尚》杂志的时髦趋势给具体诠释了。她是伦敦一位名记者的女儿,说起来话来又正好具有康德·纳斯特公司上下都暗自崇拜的英国口音。
如果说利伯曼被这位年轻的新编辑所迷惑,那么士毅·纽豪斯的情况可就更甚于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年长她20岁的士毅非常喜欢她那份青春娇美的模样,士毅总是特别照顾她,不但使她在生活或工作上都快乐,且时时被人赞美。康德·纳斯特内部一些知情的员工,对于温特享有的特殊礼遇与独特地位都满怀醋意,虽然她已新婚不久,却有人诬指她与纽豪斯关系特殊——虽然双方对这项指控都矢口否认,不过有关的谣言仍是满天飞。出版界的专业杂志《广告周刊》(Adweek)在一篇传述报道中指出:“专挖隐私的人声称,士毅·纽豪斯对安娜·温特俯首称臣并言听计从,他们俩的关系,就像连环漫画里超人和露意丝·蓝茵的关系一样,被人议论纷纭。”另外一些态度比较客观的人表示,温特快速窜起的原因,是她有一种特殊气质,非常类似利伯曼和纽豪斯所希望能赋予杂志的形貌。一位她昔日的同事说,“她很冷静,也很坚强。但是她深悉形象的重要性,所以她总是表现出一副好形象。她也十分聪慧,一谈起《时尚》杂志的未来远景,没人比她说得更好。士毅·纽豪斯喜欢这点。”
可是,在《时尚》的内部人事相处却出了状况,温特的出现使米拉贝拉和她的助手们都感到戒惧不安。这种情况使得温特芳心不悦,自认被排挤在杂志运作的范围之外。利伯曼后来解释说,“可能是我没考虑周详。我以为她能跟米拉贝拉携手合作,共同努力把杂志办好。”
最后,温特决定打道回府,至少是暂时避开这种种的是非。康德·纳斯特伦敦分公司发行人伯纳德·莱塞(Bernard Leser),在1986年听到有关她工作不愉快的消息,便建议温特调职到伦敦去,出任英国版《时尚》的总编辑。莱塞不断地积极争取,处心积虑要把温特弄回英国。利伯曼和纽豪斯刚开始都反对这个意见。温特后来回忆说,“我想是因为伯纳德的说服能力。他使他们两个人一致决定这么做是为公司的整体利益。”
英国版的《时尚》,和意大利版、法国版《时尚》都非常相像,仍还留存一部分黛安娜·维瑞兰时代那种强调追求美感的余绪。莱塞是发行人,他自己只负责业务,他向温特保证,编务由她全权做主。
温特抵达伦敦,英国版《时尚》的工作人员没有人开心。她就像视察阵地的陆军元帅,要求伦敦的工作人员提早上班,工作更加努力,听从她对一切图文的取舍决定。她还把杂志内容改得翻天覆地,增加不少园艺方面的特写,以及来自巴黎与纽约的文章,她对这番大改革自觉十分得意,并告诉一位朋友说:“我是康德·纳斯特的打手,专门喜欢改革杂志。”不过,市场反应却很糟,温特的第一年任期中,英国版《时尚》跑掉了大部分的广告,也走掉一些优秀的编辑人员。幸亏这个情况后来有所好转。当她怀有第二个孩子时,每个周末都以报公账的方式,搭乘协和客机由伦敦飞回纽约,会晤在曼哈顿“哥伦比亚长老会医学中心”儿童心理治疗部当主任的医生丈大。她后来告诉一位采访她的记者说:“在那段时间里,我的确过得很困难。这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的。”
当有关另一家媒体公司正和温特洽谈的风声传进士毅·纽豪斯耳朵的时候,士毅以一种非比寻常的关切,立即飞往伦敦亲自慰留她,并且在尚未通知现任总编辑的情况下,答应她回纽约去接掌《家与园》杂志编务。
温特在《家与园》的行事作风与伦敦《时尚》的经验完全一致。很短一段时间里,她把杂志形象内容大刀阔斧地彻底改变,例如,较大的版面篇幅,类似《时尚》的标题处理手法,以及把刊名改成HG,图文并茂的内容,题材范围扩大,不仅房屋、花园内部装潢设计的特写照片,还包括住在这些华厦豪宅中名流仕女的生活写真。与温特相处不和的人,再次找到机会痛评温特的做法,对她使用明星名流的作法,更是讥讽备至。可是士毅却是情有独钟地独排众议,他对温特和她追求杂志格调的理念倾倒万分。她自己事后承认:“人们对我在那里的作为反应两极化,有爱、有恨。”广告客户对于“温特化”的HG反应冷淡,不少老客户流失。仅仅五个月之后,温特再度突然调职,改派主持另一份出了问题的康德·纳斯特杂志。她离去以后,HG又恢复原来的版面大小,新任总编辑表现良好,重新拾回读者与广告客户对这份杂志的信心。
这一次,安娜,温特迈向另一个更宽广的工作舞台,并使她赢得士毅·纽豪斯永远的礼赞。这是她卷土重来、君临天下般地接掌了《时尚》的编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