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豪斯与媒体世界

纽豪斯与媒体世界

某些新闻圈里公认,《纽约时报》的立场要比诺维奇严谨得多。可是遇到有关纽豪斯新闻的时候,自命“记录历史的报纸”(The Paper of Record)的《纽约时报》也会像小报专栏一样地迷失方向,不过,当然出于它特有的审慎严谨态度。《纽约时报》商业版最下角几乎每天都出现“前锋出版公司”的股价指数,所占地位虽小,却象征它与纽豪斯组织声气相通的脉动。年复一年的《纽约客》、《浮华世界》及“兰登书屋”发生的任何鸡毛蒜皮小事,《纽约时报》几乎都忠实地予以报道。它评论纽豪斯出版书籍的次数,远远超过对任何其他出版公司产品的报道。《纽约时报》许多最佳作者与最高级编辑,几乎都在纽豪斯属下出版公司出过书。还有其他各种不同型式的利益纠结,像长期任职的《时报》艺术评论家约翰·罗素(John russell)一直是亚历山大·利伯曼的密友,他为《时尚》撰写非属艺术领域的文章,但仍在《纽约时报》上评介利伯曼有关的艺术创作。《华盛顿邮报》评论员大卫·施特赖费尔德(David Sireitfeld)1991年撰文指出:“‘兰登书屋’里永远有事发生,某一个出版部门、某一位主管,永远有新闻,天天轮流上报,部分原因在于《纽约时报》被东50街201号大厦里的动向迷惑住了,其他任何出版公司,是完全得不到如此青睐与偏爱的。”

在纽约文坛上,《纽约时报》扮演一个极其严肃的重要角色,它是成功失败的仲裁者,也是文化趋势的公正记录者。当它美言赞誉一本书或一位作家时,这本书就能很容易地成为畅销书。每个星期日《时报》的“书评版”列有“畅销书排行榜”,全国大小书商及廉价书中都一致地以之马首是瞻,引为好书的证明,用之招徕顾客。《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在图书业界被简称为“排行榜”早已形成权威,它对像纽豪斯公司这种大型出版机构,重大投资推出大套头书的市场销售情形是一言九鼎,举足轻重。曾在“兰登书屋”主持过一个出版部门的依莉莎白·西夫顿(Elisabeth Sifton),1993年离开“兰登”之后不久,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毫无疑问地,当初决定在《纽约时报》上刊出‘畅销书排行榜’的聪明人相信它将提供内容纯正、性质中立、不偏不倚的资讯。可是他们可能预想不到,现在庞大的出版销售事业中,作家出版商的合约,销售书籍的折扣率,以及其他许多安排,都和‘排行榜’上精密的百分比与销售总额,发生了息息相关的密切关连——所以,原来立意旨在反映图书内容的‘排行榜’,如今成了主宰图书实际销售的决定性力量。但是,书评影响的权力非常令人醉心,‘排行榜’现在成为《纽约时报》自傲的权威地位的一部分,也是它吸引读者与广告客户魅力的一部分。大出版商对这个现象正是乐观其成。一份浮士德式(将灵魂卖给魔鬼以交换金钱地位的)契约从而签立。”

有时候,《纽约时报》有关纽豪斯王国的报道也会引起争议和风波。像1989年底与1990年初有关“兰登书屋”与“诸神出版部”发生大幅改变的报道。替《时报》撰写这篇报道的罗杰·柯汉(Roger Cohen)是一位颇有才气的记者,他最近正与纽豪斯的出版公司订有一份写书的合约。《时报》的读者们从不知道柯汉这份写书计划——被形容为吉安尼·埃德加尼里(Gianni Agnclli)“自传”,埃德加尼里是意大利金融家、出版家,也是菲亚特汽车公司(Fiat Motors)的大老板。纽豪斯新近挑选接替罗伯特·伯恩斯坦,担任“兰登书屋”新总裁职位的艾伯托·维塔尔与吉安尼·埃德加尼里关系至为深厚。(维塔尔曾经替埃德加尼里家族经管股票,埃德加尼里公司1974年购并“矮脚鸡图书出版公司”(Bantanl Books)的时候,维塔尔在交易上扮演重要角色,也成为他后来晋身出版事业的敲门砖。)

柯汉后来说,他的出版计划成为一项“死交易”,因为埃德加尼里决定不要出版已经完成的书稿,并且将已经收取的前金(头款)全数退还纽豪斯公司。事虽如此,但是,《纽约时报》采访“兰登书屋”内部变故的媒体记者柯汉,同时又收受纽豪斯公司酬金撰写一本“兰登书屋”总裁维塔尔好友的自传,这件事阴霾重重,柯汉的角色不仅太过安逸,而且有明显的利益冲突存在。不论故意或无意,批评者指责柯汉有关罗伯特·伯恩斯坦辞职理由与“诸神出版部”群情激愤的报道,走一面倒的亲纽豪斯路线。

很可悲的,“纽豪斯理念”的影响力逐渐渗入《纽约时报》传统的报道风格之中。1992年初,《时报》周日版正式推出它自己的“时装”版(Styles),许多人都认为几乎完全仿效康德·纳斯特服装杂志的模式。简直就像《时尚》杂志的周刊版,这个报纸上的“时装”栏主要内容除服饰家,还有各种闲话专栏、社交宴会报道,最初由曾经任职康德·纳斯特公司的思蒂芬·杜鲁克(Stephen Drucher)主编,《纽约时报》新任发行人小阿瑟·赛茨伯格(Artbur Sulzberger)盛赞此一新计划,认为是可以使《时报》迎向未来的一股新思潮。《时报》的《周日》杂志(Sunday)本身也起了重大转变。问隔在广告与编辑部之间的那道传统城墙的存废问题,现在居然也在《纽约时报》里引起争辩不休。

想要质疑纽豪斯对美国新闻出版事业以及社会福祉的影响,尤其是在纽约乌烟瘴气的媒体社会中,无异自取公愤,必然遭到圈内人士的群起围剿。《新共和》杂志的雅各布·魏斯伯格(jacob Welsberg)1991年在一篇讨论他称之为“美国新闻出版事业失去了的尊严”的文章中,详述在纽豪斯经营手法影响之下,无论是决定新书的选择尺度,以及仅只强调底线利润的衡量标准,不仅转变了“兰登书屋”的本质,也影响许多最具才华的编辑。魏斯伯格将他的体会告诉读者:“许多人都公认杰森·艾普斯坦是出版界的爱德华·莫罗(Edward Murrow),同样是才华横溢,但是像当今所有的编辑们一样,他所负荷的责任太重,重得有点吃不消。在纽豪斯属下一个部门负责,艾普斯坦现在必须花大多时间去想该怎么赚钱,和他当年在公司创办人本尼特·赛尔夫和唐纳德·克劳佛手下做事时,可以悠闲地尽情发挥他的文学天才,已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魏斯伯格的文章刊出之后,激起风暴一般的强烈抗议。魏斯伯格回忆说:“我原来只是想严肃地正视这个问题,没料到大多数的反应都是义愤填膺,恶言相向。当然也有一些人,包括有人还写信给我,表示他们绝对诚心地同意我文章的内容,但是觉得有责任要公开表态支持他们的总编辑。”

在这个文学圈子里,自由投稿的可观稿酬,未来的出书合约,种种利益都可能受到危害,所以绝大多数作家、记者们对纽豪斯位于一尊的至高权力都假装视若无睹,甚至在他们报道媒体问题时,也都故意回避。学者专家们可能谈论80年代,许多大公司的贪婪丑态及其对社会的影响,但是他们极少检视这美国规模最大的私有媒体公司,以及它对今日美国文化与新闻学本质所发生的深远作用。很有趣的是,90年代初期,一些最值得注意的有关批评美国新闻事业的书,有几本还是由纽豪斯公司出版的——像苏珊·法鲁迪(Susan Faludi)的《反弹》(Backlash)或者《华盛顿邮报》评论员霍华德·库兹(Howard Kurtz)的《媒体马戏团》(Media Circus)。两本书的主题都在研讨他属下报刊中的道德伦理问题,但从未提及纽豪斯的名字,或是指出他应为他们书里谈到的问题,负些个人责任。士毅·纽豪斯几乎永远都有本领逃脱社会大众的检视与监督。看来只有圈内少数人,才知道纽豪斯王国的至高权力和至深恐惧。对这种匪夷所思的奇特现象,有时候,士毅麾下的编辑们他们甚至私下会神经质地哈哈大笑,借此放松一下自己。

纽豪斯施展高明的商业手腕先后购并《纽约客》和‘兰登书屋’之后,1989年新闻界曾经流传一则假造的新闻通稿,宣称“兰登书屋”刚刚签约买下天主教会。印在有公司头衔的信纸上,它模仿纽豪斯公开的风格简直惟妙惟肖。新闻通稿中,“兰登”发言人保证,教皇的地位不变,并且欢迎把圣经加入“兰登”预定出版新书的名单之上。

“兰登书屋”发言人说:“我们不会干预教会目前的领导班底,天主教会将在‘兰登书屋’体制之内以一独立单位的身份自由运作,教皇将直接向纽豪斯先生负责。”

纽豪斯王国中最大的总部位于哈得逊河对岸,距离曼哈顿康德·纳斯特总部只有数里之遥。它坐落在《纽瓦克纪事星报》大厦之中,唐纳德·纽豪斯大部分时间在此坐阵。在所有的实质意义上,两幢大楼真是咫尺天涯。时装杂志华丽多彩,新书出版增添声誉,但是纽豪斯的报系与广播电视事业只为一个目的存在——赚钱、赚大钱。

到了90年代中期,这个家族的20多家报纸,据估计每年营收总额高达20亿美元,财产总值将近70亿。“纽豪斯广播公司”(Newhouse Broadcasting)属下事业包括许多有线电视经营权,散处好几个州的范围,收视户总数超过100万户,总值接近30亿。就好像一艘大船机器房里的轮机长,唐纳德·纽豪斯了解自己的主要责任是照顾好财务引擎,使之一刻不停地依照需求正常运转。

唐纳德像他父亲一样,是一个忠于既有习惯的人。许多年以来,他每天风雨无阻地搭乘通勤火车从他纽约公园大道的寓所往返纽瓦克,后来才接受别人意见改乘私家汽车。唐纳德比他哥哥士毅长得更像过世的父亲老萨姆,有一张比较和蔼愉悦的脸,直的黑发,同样也是小个子。唐纳德格遵循他父亲树立下的许多商业手法。在萨姆去世之前,许多亲近的朋友都认为,他一旦过世,可能是二儿子接掌他的事业。但是在继承父亲的报纸部分的遗产之后,他的任务一直不变,他辖下的事业也大多未变,还都是原来父亲留下的。唐纳德从来没有急切地渴望想尽快得到什么,他没有遗传到父亲那份雄才大略的野心。

一个和蔼可亲思想缜密的人,唐纳德似乎对经营大部分家族事业已感相当满足,他大体上仍还活在父亲的影子底下,现在甚至还有哥哥的影子。当萨姆·纽豪斯1979年去世时,他 私人拥有的日报构成全美国最大的报团——他最后一笔报纸交易买下“布斯”报业公司,犹如临门一脚使他挤上报业的榜首,这件购并案在1976年曾是报上的头条新闻,也是美国有史以来最大一笔报纸买卖。80年代和1990年之初,士毅·纽豪斯仿照父亲的野心,一连串令人侧目的大手笔,买下好几个极著声音的期刊与出版公司,使得家族的名字开始彰显。但是士毅内心非常了解这批报纸才是家族财富真正最大来源,大儿子曾经有一次说,报纸是赚钱的最大财源,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周遭的”点缀。

唐纳德的任务是维护既有的王国,不是建造一个他自己的。不像康德·纳斯特的多彩多姿,纽豪斯旗下各家报业没有什么非常值得炫耀的地方。家族报纸中有四家是全州销路最大的,包括俄亥俄州、新泽西州、路易斯安纳州和俄勒冈州,只有发行量最大值得注意,由新闻学的标准上看,它们都没有任何卓越杰出之处。在广播电视经营上,纽豪斯家一位表亲罗伯特·麦荣(Robert Miron)主管日常业务,唐纳德负责督导,每天收看由各个地方收进来的大笔支票。譬如纽约州雪城,纽豪斯拥有全城唯一日报和有线电视经销仅,大约占有整个市场的80%。

“纽豪斯广播公司”虽然在70年代后期卖掉了五家电视台,但是由于在亚特兰大、雪城和北新泽西等地投资有线电视,并且也在“发现频道”(Discovery Channel)等合资节目制作上投下资本,整个公司的盈利数额相当可观。纽豪斯公司也拥有“东部微波公司”(Eastern Microwave),这家公司可以把纽约WWOR/九号频道这种超级电视台的讯号,传给全国各地的有线电视公销网。负责直接督导总值超过30亿美元有线电视经销权的表亲罗伯特·麦荣,1990年担任“全国有线电视协会”主席,是这项行业中力量强大的专业组织。唐纳德也在报业中担任许多荣誉职位,但是与他哥哥相较,兄弟两人之间的生意手法上存有极大的不同。

父亲创立了新闻王国,士毅·纽豪斯予以急骤扩充,他是美国历史上最具活力的媒体大亨之一,他完全承袭了父亲好大喜功的心态。举例说,他将康德·纳斯特杂志推广到海外好几个国家,也在美国创办许多新的杂志,像《浮华世界》、《自我》、《诱惑》(Allure)和《康德·纳斯特旅游者》,并且与它们共同度过90年代初期的经济衰退。他以前瞻性的眼光展望未来一代的读者,并以赌徒的心态,变换使用不同的编辑手法,寻求读者的兴趣所在,在《内幕》杂志上他终获成功,他发现这本杂志的编辑方法和内容最能吸引X世代(Generation X)——十几岁和20多岁的美国人。

在同一时段,纽豪斯的报团似乎只在踏踩水面保持不沉的状态,而其他报圈像甘奈特(Gannett)等,则趁着80年代市场的蓬勃兴旺,购并更多的报纸,从旁超越而去。他们父亲几十年来不断努力收购独立的报团,在儿辈手里却没有大大的进展,一直到他们买下新泽西报纸《川顿时报》(Trenton Times)。事实上,有些纽豪斯报纸,像《圣路易环球民主党人报》和《贝昂尼时报》因为赔钱早已关掉。当《芝加哥太阳时报》(Chigaco Sun Times)在1983年上市求售时,即已无法抽调人力前往主持经营。到90年代初,纽豪斯报系排名落至全国第四——规模仍然相当大,每日总发行量大约300万份。但是,在报业一度象征纽豪斯家族大胆购并的神勇精神,已是一去不返。

许多纽豪斯旗下的报纸——以及他们处理新闻内容的手法——反映出家族只注重所有权,日常编辑业务大部遥控而已,形成某一种型式的所谓“地方自治”,结果造成版面呆滞,报道内容贫乏,以及编辑与广告之间暧昧的道德瑕疵。《哥伦比亚新闻评论》1985年批评说:“纽豪斯!提到这个名字,没有人会联想到伟大的新闻事业,纽豪斯组织的主控公司‘前锋出版事业公司’一向给人一种印象,它拥有各种鲜艳华丽的杂志和一大堆淡而无味的报纸,这些报纸有如牧场上吃草可以挤钞票的乳牛,忠实的生产利润,以供新一回合的购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