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食前言

自食前言

消息一旦曝光,尤其有关普瑞赛政府线民角色证据确凿的报道,无论在联邦执法机构,或是黑手党高阶层,都造成一股极端关注的汹涌暗潮,这上下两篇文章,犹如一面巨大的铜锣,猛力敲击之下,首先只让近距离的人觉得震耳欲聋,但它的余音袅袅,历久不衰。文章刊出后几个月之间,它导致一连串的副作用,直接影响到好多个黑手党高级头目,罗伊·科恩,以及纽豪斯自己。而这项不可思议的怪异关系组合引发《平原商报》另一篇头版新闻——出现在有关普瑞赛事件爆发一年多之后——报纸居然掉头来质疑自己记者鲍丹尼契和伍奇报道的基本正确性。

多年以来在黑手党圈内一直有许多谣言,怀疑贾琪·普瑞赛是政府线民,绝对不能信赖。黑手党在芝加哥的头目们相信这项说法,他们反对有一天要把普瑞赛抬成卡车司机工会全国总工会主席的构想。对黑手党来说,卡车司机工会拥有千百万美元退抚与福利基金,而且内部贪污横行,是可以用来支诗黑手党种种不法行径的大财库、大肥肉,这个工会绝对不能落入信不过的人的手里。

但是看来这个工会早晚会落入普瑞赛之手。1981年,卡车司机全国总工会当时的主席弗兰克·费西蒙斯(Frank Fitzsimmons)因癌症去世。由芝加哥黑手党秘密支持并完全掌控的罗易·威廉斯(Rov L.Williams)继任。另一个觊觎此一职位的可能竞争者就是贾琪·普瑞赛,普瑞赛的支持者中包括和克利夫兰黑手党有长期关系,并且认识普瑞赛极久的麦希·洛克曼(Maishe Rockrnan),和另一个势力更大,纽约吉诺瓦斯(Genovese)犯罪家族头子,绰号“胖汤尼”的安东尼·萨勒诺(Antbony“Fat Tony”Salerno)。这两个黑手党大亨要普瑞赛只是因为他们觉得能够控制他。

普瑞赛似乎时来运转,罗易·威廉斯刚接任总工会主席不久就不幸地被联邦起诉。威廉斯和其他一批卡车司机工会领袖被控同谋行贿一位联邦参议员。到了1982年春天,黑手党头子们一般都确信威廉斯必将入狱服刑,他们得另觅接班人。卡车司机全国总工会主席宝座的大门再一次为普瑞赛敞开。

值此之际,普瑞赛卯足全力地增加自己政治资源,包括他成功地策动卡车司机全国总工会在1980年支持里根竟选总统。当选之后,里根有恩必报,便指派普瑞赛为其总统交接小组成员。普瑞赛想要继承工会的大统,剩下来有待解决的少数问题之一是,他被怀疑为政府线民的身份。为了化解这份疑虑,麦希·洛克曼亲自前往芝加哥,自己私下向当地黑手党头子乔伊·艾奥帕(Joey Aiuppa)保证,他认识普瑞赛多年,肯定知道他绝非政府线民。洛克曼承诺,普瑞赛值得信赖,可以像罗易·威廉斯一样掌控于股掌之上。几天之后,芝加哥表示愿意勉为其难地予以支持。不过,假如能有什么办法,《平原商报》有关普瑞赛是联邦调查局线民的报道必须加以澄清。

在纽约的一次秘密会议中,黑手党讨论了这个问题,普瑞赛的两个教父,麦希·洛克曼和“胖汤尼”萨勒诺都主张设法减除报纸报道所造成的压力。萨勒诺经常流连在纽约东哈林区116街一个“帕玛男生社交俱乐部”,不仅监视黑手党许多高利贷和包赌行为,也监控卡车司机工会的活动。事实上,在这个俱乐部中,所有黑手党活动,都被联调局探员秘密录影存证。政府执法人员后来在这个俱乐邵中,查获萨勒诺身边带有一份卡车司机工会的会员名录。

在萨勒诺俱乐部附近一家餐馆里,联调局人员录得一段对话,洛克曼问萨勒诺:“你认识谁和《平原商报》有联系吗?”

将近70岁的纽约黑手党头子说:“我不认识。噢,等一下,让我想想。”根据联邦法院后来的证词,萨勒诺叫他一个高级助理打电话给罗伊·科恩。多年来,科恩一直担任萨勒诺的特别顾问,指导这个黑手党头子从事违法行为中如何钻法律漏洞。科恩甚至允许萨勒诺利用他曼哈顿寓所——也是他的律师事务所——作为黑社会人物们聚会之处,认为他的寓所安全有如天堂,不会有政府录音监视。

和科恩通过电话之后,萨勒诺高兴极了。像往常一样,科恩再一次表示,这件事他能想出点子来。萨勒诺告诉来访的克利夫兰黑社会头目洛克曼及其幕后老板安吉罗·洛那多(Angelo Lonardo),他们的运气简直好极了。科恩不仅是萨勒诺的律师,他也是《克利夫兰平原商报》老板的律师。洛那多后来在1987年一次法庭审讯中以政府证人的身份作证指出:“安东尼·萨勒诺问罗伊·科恩他认不认识《平原商报》老板,或者他自己是否跟《平原商报》能扯上什么关系。科恩说:‘哈,我正代表他。’汤尼告诉罗伊·科恩说,他要跟他谈一件事。”

萨勒诺在电话中没敢提普瑞赛的事,他害怕他的电话会被政府录音。这个纽约黑手党大亨邀科恩、麦希·洛克曼和他自己会面,联邦调查局人员将这次会晤用秘密摄影机全程录影存证——会谈地点就在科恩办公室里。在科恩办公室里,克利夫兰来的洛克曼说明《平原商报》文章给贾琪·普瑞赛造成的困难。洛克曼提出要求,要《平原商报》同样以头版位置刊出文章,撤销先前的文章指控,并要强调普瑞赛不是政府的线民。

尽管科恩过去确实运用影响力左右过纽豪斯报刊的编辑内容,但是现在面临的这项要求实在强人所难,连科恩都感棘手。他是一个翻云覆雨的高手,他并不在乎一篇报道文章的内容有没有真实性。可是这次的问题性质实在不同,它不是要求报纸支持某一项政治主张,也不是科恩卖面子拜托报纸登出一篇什么稿子。事情明摆着,黑手党现在要求美国一家主要报纸,去否认一件完全真实的报道,等于是,要求科恩运用对纽豪斯的影响力,要纽豪斯去破坏自己报纸的可信性。

洛那多后来告诉联调局人员,和萨勒诺、洛克曼会晤结束时,科恩向两人保证:“他会跟他的客户谈撤销先前指控文章的事。”(洛那多因在克利夫兰地区指挥黑社会谋杀、贩毒等罪名,被判终身监禁,后来在纽约1987年政府起诉歹徒的审判中,成为一名联邦的重要证人,指证萨勒诺及其他黑手党人物的罪行。)

这项所谓的“自食前言”事件(“retraction”)一旦由罗伊·科恩挑起头来之后,整个谈判大体由三个人负责进行——在纽约康德·纳斯特大厦里上班的,纽豪斯的律师查尔斯·沙宾(Charles Sabin),普瑞赛的笔师约翰·凯利马可(John Climaco)和《平原商报》总编辑戴夫·何克拉特。科恩现在则骑虎难下,知道自己有“责任”需要在报上登出一篇符合贾琪·普瑞赛要求的文章。根据何克拉特后来告诉作家尼夫的资料,黑手党这项“自食前言”的要求,关键仍在纽豪斯。何克拉特回忆说,“整套把戏是这么玩的——凯利马可逼科恩,科恩逼士毅·纽豪斯,纽豪斯逼沙宾和诺曼·纽豪斯。”据报道,士毅“开始时老大不愿意”,但是最后终被说服同流合污。传达士毅指示的,是他那位性情和善,爱打领结的叔叔诺曼·纽豪斯。他告诉何克拉特必须在报纸头版上刊出一篇有关普瑞赛的文章。诺曼很随和,总是唯命是从;诺曼原本住在纽约,后来举家搬到新奥尔良,他负责督导的家族事业包括必须每周一次视导的《平原商报》,《新奥尔良比开恩时报》和纽豪斯在南部地方其他几家小报。萨姆·纽豪斯有一次在家庭会议上,决定他们之中必须有一人搬到南方去监督在那里的财产,诺曼回忆说,“他们都盯着我看,于是我说‘我愿意去’。所以不到一个星期,我便带了一家人搬过去了。”

为务期办好此事,纽豪斯派他的律师飞往克利夫兰,并和发行人瓦尔、总编辑何克拉特共进晚餐之际,重申普瑞赛对有关收受30万美元回扣一事的否认,也否认是政府线民。受不了报社老板们以及士毅·纽豪斯贴身律师的庞大压力,何克拉特说,假若政府能宣布放弃对有关回扣丑闻的调查,他愿意替普瑞赛登出一条扳回面子的新闻。这符合《平原商报》的一项惯例:如果有人在刑事案件上获无罪开释,报纸用原先报道刑案时同样大的版面篇幅,予以报道无罪判决的新闻。何克拉特用了一项极不寻常的手法,他亲自打电话给司法部组织犯罪部门当时的主管大卫·马古利斯(David Margolis),并且劝服他在1982年7月致函普瑞赛的律师,通知他:他们的调查已经结束。事实上,鲍丹尼契和伍奇的两篇精心报道,竟被他们自己总编辑暗中与外人联手而遭破坏。政府对普瑞赛收受回扣案中上调查,真正的原因是这类案件为时七年的法定追溯效期刚刚届满。其实这并不是何克拉特真正在意的问题,他是受到上级长官压力,务必要在《平原商报》上登出一篇有关普瑞赛的更正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