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出马

布朗出马

星期一的一大早,她到康德·纳斯特大楼告诉纽豪斯她愿意接受这个工作。他告诉她消息先保密,等到七月中旬才正式宣布。即使是《浮华世界》发行人朗·盖洛蒂(Ron Galotti)事后都承认,当时一点也不晓得这项人事变动的重大决定。葛特利布不久就要启程前往日本,以贵宾身份出席一项早已安排好的翻译比赛。士毅决定等7月4日美国国庆假期过后再做宣布,届时葛特利布已经回来。康德·纳斯特大楼本身就是一个谣言大本营,保密十分困难,有时甚至连纽豪斯自己也按捺不住。

有一次会晤弗罗里欧,他多年来一直表示希望能与布朗共事,纽豪斯一时高兴便说溜了嘴。

纽豪斯说:“顺便告诉你,蒂娜接受了。”

弗罗里欧兴高采烈地大喊:“我的天!简直是圣诞节,耶稣降世。”

星期一下午,消息已经传遍纽约,甚至影响到中央公园的垒球场。康德·纳斯特公司里,《旅行者》杂志与《浮华世界》杂志两队员工正在比赛垒球,可是全场人员都在热烈讨论蒂娜·布朗的新人事任命,没人注意谁滑进二垒。一位参加比赛的编辑说,“那天下午,好像每一个人都知道了。”极端喜欢探听康德·纳斯特公司人事消息的纽约新闻界,反应快得超过对一场严重火警的关注。《华尔街日报》的记者们在星期一晚上开始到处打电话,其他许多专栏作家们则来不及赶在截稿之前,写出经过正式查证的文章。他仔细设计要予以保密的人事消息不胫而走,纽豪斯在蒂娜·布朗东区公寓里会晤几名主要干部,决定第二天非要发新闻通稿不可了。在他正式声明中,纽豪斯称布朗是“今日世界上最佳杂志新闻从业人员”。从媒体界对此一新闻的沸腾度来看,似乎没人能驳斥纽豪斯这句恭维话。

正像华盛顿将军向他的部队告别一般,布朗在上午11点召集全体工作人员开会,她要当众说再见。经过千辛万苦把《浮华世界》办得如此成功,许多工作人员部分享荣耀,认为是自己一生事业之中登峰造极的表现。在这最后道别时刻,从会议一开始,就充满离愁别绪的气氛。

在挤满作家、编辑和朋友们的大会议室里,布朗说:“我现在要向你们宣布一项令人难受的消息。”于是,大家知道她马上就要离开,转调到《纽约客》去,接替她的是格瑞顿·卡特(Graydon Carter),他曾任《间谍》(Spy)杂志总编辑,现正经营《纽约观察者》(The New York Observer)周刊。布朗心情激动得说不下去,于是她开始哭泣。发行人盖洛蒂立刻站出来缓和些气氛,他指出对于这项人事变动,大家的确很难以接受,但他也向惶惶无主的同事们保证,请大家不要太过忧伤。当然,这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一点。是布朗一手将他们的薪水和地位提高到前所未有的程度。恢复平静之后,布朗历数杂志伟大之处,以及她对同仁们的至深感激。她讲完的时候,会议室里全体起立向她欢呼致敬。

下一步就不那么容易了。那天下午纽豪斯召集《纽约客》编辑部人员开会。大家早上就已经知道老板派布朗来接总编辑的消息。大家对肖恩被残酷撵走的往事记忆犹新,这项新人事任命,似乎有可能点燃另一场怒火。在肖恩死党的心里,蒂娜·布朗是康德·纳斯特产品的样板,她奉派调来,是对杂志严谨正派立场的最后致命一击。《华盛顿邮报》记者问到工作人员的反应,一名《纽约客》作者说,大家听到布朗的任命,反应犹如听到某人猝死般——震惊、绝望、茫然。”

纽豪斯不善于处理这类需要安抚人心的工作。当时,发行人弗罗里欧坐在他身边,于是挺身而出站上讲台,“谣传的人事消息是正确的。”于是,他用最打马虎眼的方式简短地解释,他是怎么决定要换掉葛特利布的。他谈到“进化”的问题,杂志的历史,以及蒂娜·布朗是多么伟大的一位总编辑。简介与声明之后,纽豪斯说他愿意回答大家提出的问题。以即兴智慧和幽默著称的加尔文·特里林(Calvin Trillin)首先发难。他要纽豪斯说明他和葛特利布歧异之处。士毅顾左右而言他,避而未答。另一位作家问纽豪斯他认为杂志的“进化”到底是什么。士毅也无法具体回答出来。

另一位编辑问道,他认为《纽约客》的真正精神何在。当时穿着浅色夏季西装的纽豪斯,脸色显得更加苍白不安。他的答复又再一次令人觉得不满。纽豪斯支吾地说,很多事情很难有简单的答案。虽然他小心翼翼地赞扬过葛特利布,却不经意地批评《纽约客》内容“太过教科书倾向”(“too text—driver”)。像这样的词句,也许利伯曼听了会欣赏万分,但是以掌握语文精髓而获成功的《纽约客》作家编辑们听来,反应十分冷淡。自称为了挽救杂志而买下杂志的纽豪斯,在扰攘不安了七年多之后,仍然无法给《纽约客》员工一个清楚的答复。一位作家事后评论说:“所有问题全都混淆不清,说话有如一层层的烟幕。”

那天傍晚抵达《纽约客》办公室,布朗略微紧张地自我介绍,并且向那些被纽豪斯声明所惊吓的人保证,她的“最爱”就是正派文章。她私下会晤了一批编辑,然后由弗罗里欧引导,拜会每一间办公室。但是没有召集大会,没有发表演说,也没有做任何承诺。所有的事都低姿态处理,但是态度诚恳。她坦白承认:“我原先预期工作人员会找我麻烦,但侥幸没有发生。”

有关纽豪斯所做的人事调整,全国各地报纸都以头版新闻处理。布朗是历来主编过美国综合性重要杂志的少数女性总编辑,几乎每一个有关的报道中,都以布朗的魅力为文章焦点。除了接受《纽约时报》的采访之外,纽豪斯拒绝向其他记者就此事发表谈话。他对《时报》强调,《纽约客》不会做任何重大的改变。纽豪斯说,“我不知道她将会做那些事,但是我知道她将不会做那些事。她不会把它改成月刊,她不会拿掉漫画。她不会把《浮华世界》的一些模式带到《纽约客》。”

在日本旅馆房间里,葛特利布在CNN有线电视新闻报道上,看到数千里外宣布自己下台的消息,他的照片在荧光屏上闪烁。半夜时分,他被各报记者由纽约打来的越洋电话吵醒,大家追问他的反应。他是典型的乐天知命者,用几乎和甘地一样的和顺心理,接受自己的命运。他在电话访谈里坚持地表示,“我不希望任何人认为我被苛待。士毅对我是非常宽容的。”

《纽约客》一位作者兼编辑英格丽·西斯奇(Ingrid slschy)正奉派在日本采访,第二天一早赶到旅馆陪他,和他一起吃早点。她说葛特利布平静如常,甚至看起来还颇高兴,终能卸下千斤重担。他回纽约之后,仍然继续规矩地上班当他的总编辑,一直到秋天以后布朗来接任。

与纽豪斯协议之下,布朗安排自己整个夏天休假。她立即从《浮华世界》离职。她正在计划将来接新任之后,要怎么改变《纽约客》。布朗回忆她和纽豪斯的有关谈话:“他显然希望我立刻上任开始工作。但那样做对大家都不好。对葛特利布来说,好像要立即去之而后快一般,而我又没有时间准备和计划。葛特利布坚强地继续工作,撑过整个夏天的三个月,我觉得这是件很难得的事,他是一位很有风度的人。”

在交接过程中,葛特利布全心协助而且态度殷勤有礼,他或许是想到自己五年前闯进《纽约客》时遭遇到的惊涛骇浪。布朗心存感激,也力图有所回报,她对葛特利布五年任期的表现做了一项友善的总结评价。以一种略带修正主义者的口吻,她说葛特利布是一位“过渡性”的总编辑,替她的顺利接事铺平了道路,就像“施洗者约翰”是一位“过渡性”的先知一样,为耶稣降世做好了准备工作。当然在她内心里,她和纽豪斯想法一样,葛特利布是该换了,换掉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她几个月以后表示:“我想士毅决定的时机是很对的。他给葛特利布五年时间——有充足的时间足以确保下一任的交接顺利——也给他一个机会,试看自己是否适合长期担任总编辑一职。由最后的发展看来,我想葛特利布是《纽约客》一位伟大的过渡性总编辑。我想假若我直接接替肖恩,一定会是非常非常的困难——对我自己、对杂志都不可能承受得了。葛特利布的耐性和监护人的态度是很有裨益的,他支撑住杂志的信誉。在如此一个平稳的基础上,我才敢于开始冒一些风险,为杂志做一些开创性的工作,引进新人、重新规划。假若这中间没有一段缓冲的过渡时期,将使我的工作事倍功半。”9月下旬,葛特利布在他主编的最后一期杂志上,把一些库存已久的积压稿件全部登完,如释重负。应《纽约客》内部一批好事之徒的请求,《纽约时报》一位专栏作家仔细检视葛特利布的最后一期杂志内容,看有什么蛛丝马迹可以用来分析葛特利布内心深处的真感受。《时报》专栏文章中指出,封面所选的图画就是第一个重要线索,画的是《仙履奇缘》中仙杜丽娜午夜钟响时失落她的玻璃鞋。《纽约时报》对它的解读是:“舞会曲终人散,有些东西要变回南瓜。”很多幅漫画也都可能寓有深意,其中一幅卡通画着:一个脸上表情快乐的男子走在大街上,唱着百老汇一出舞台剧里众所熟悉的主题曲:“噢,多么美好的早晨”(“Oh what a Beautiful Morning”),标题是“克己至深”(“In Deep Denial”)。

葛特利布极力抑制自己稍显离谱的幽默感,坚决否认有任何懊恼悔恨。61岁的他告诉一位来访记者说:“当然我会怀念这份工作,但是我也往前面看,我大大地得到了解脱,卸下一副千斤重担。年纪愈大愈觉得自己不必再去冲锋陷阵。”

当被问到直接被免除《纽约客》总编辑职务的真正感受时,葛特利布似乎一时来了灵感,他突然地想起大家早已遗忘,20年前由唐娜·法戈(Donna Fargo)唱红的一首西部乡村歌曲。他的答案委实有点不着边际,但是他一本正经地这么说,“我是全美国最快乐的女孩”(I’m the Happiest Girl in the Whole U.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