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应潮流
千百万电视观众看到约迪·福斯特(Jodie Foster)的名字被喊出来,她轻快地走上台去接受她最佳女主角的奥斯卡金像奖,这是她一生中最光辉的一刻。
在曼哈顿家里,杰西·科恩布卢特(Jesse Kornbluth)正在打盹,电视实况转播的奥斯卡颁奖典礼仍在进行。坐在电视机前,他几乎已经睡着了,却突然觉得有人提到他的名字。他回忆说,“电视开着,我快睡着了,忽然醒过来觉得有人喊我。接着电话开始响起来。”
他醒来后才知道,约迪·福斯特接受奥斯卡的致谢词中,特别感谢他鼓励她争取“沉默的羔羊”(The Si1ence of the Lambs)一片中联邦调查局女探员克拉丽斯·斯塔林(Clarice Starling)的角色,影片囊括1992年奥斯卡多项大奖。最佳女主角决定在颁奖典礼上,特别提到科恩布卢特的名字,是一项非常高姿态的感激回馈。
早在1988年,他刚参加《浮华世界》工作不久,科恩布卢特写了一篇介绍福斯特重返影坛的封面故事。福斯特童星出身,后来由于谋刺里根未遂的约翰·欣克利(John Hinck1ey)在案中供称她是他的梦中情人,于是约迪被搞得声名大噪而尴尬万分。约迪·福斯特因而暂别好莱坞跑去念了几年耶鲁大学。现在她回来了,正在为一部新片做推广宣传。在接受科恩布卢特访问中,福斯特非常诚恳且知无不言,从此两人维持友好关系。
科恩布卢特除了当记者外,暇余也写电影剧本,《浮华世界》刊出福斯特封面故事之后不久,科恩布卢特收到一本赠送给新闻界试阅的托马斯·哈里斯(Thomas Harris)小说《沉默的羔羊》。他读完之后,立刻写一封短信给福斯特,鼓励她考虑书中的角色。他的短笺说,“这个角色是你的,只有你能演她。”同时,他也联系导演乔纳森·戴米(Jonathan Demme)和拥有小说电影版权的制片人,毛遂自荐愿意为他们改写剧本。导演及制片婉谢了科恩布卢特编写剧本的自荐。但是他们显然接受他的另一项建议,挑选约迪·福斯特担任女主角,换掉了原先属意的米歇儿·法伊弗(Michelle Pfeiffer)。自此《浮华世界》的作家与福斯特失去联系两年多的时间,一直到1992年奥斯卡颁奖之夜,福斯特致谢时提到科恩布卢特的名字,使他一夕成名,举国皆知。
电视转播金像奖颁奖之后好几天,在《时尚》杂志创刊100周年盛宴席上,蒂娜·布朗觉得十分好奇地问道,“你给约迪·福斯特做过什么?”科恩布卢特开心地大笑说,“我替约迪·福斯特所帮的忙,是你每天为别人做的一半也不到。”
科恩布卢特借此夸大了一点他对蒂娜·布朗的崇敬。到了90年代初期,布朗已经成为全美国最红的总编辑。她是《浮华世界》成功幕后的天才与动力。布朗现在是全国新闻界中大名鼎鼎的一员,言行极具分量,但是,对科恩布户特这些作家而言,蒂娜·布朗是一位宽宏大度的导师,她有一份非常稀有难得的优点:一位懂得珍惜并尊重作家的总编辑。
科恩布卢特在《纽约》杂志工作多年,专门写些特写稿,在社交圈也跑得颇有名气。1987年他赶在截稿之前写出一篇有关艺术家安迪·沃霍尔猝逝极为深入详尽的封面报道,蒂娜·布朗读了之后,下定决心给他一份合约,薪酬是《纽约》杂志的两倍——她运用类似这种令人无法抗拒的诱因,为杂志吸收大批的一流写作人才。他受聘之后,蒂娜·布朗邀他一同午餐,并讨论他的第一次采访任务。科恩布卢特建议在东区一家他很熟悉的餐馆用膳。
两人入座之后,蒂娜拿出一个大信封,从中抽出一张8×10寸的照片。没错,一看就是费伊·唐娜薇(Faye Dunaway)戴着太阳眼镜的照片。布朗说,“这是摄影记者哈默特·牛顿拍的封面照片。你愿意写这篇文章吗?”
科恩布卢特谦敬地回答说,“蒂娜,你很清楚我愿意为你好好工作。你不必跟我这么客套,交代我做就行了。”
作家都非常在意老板的礼遇,偏巧蒂娜常有这一类的温馨举动,因此,大家都对她敬爱有加,愿意死心塌地地为她效命。除了薪水高、出差待遇优厚之外,她常请作家或记者们到她家中聚餐,或者在他们受聘时送上一份礼物,并附一张亲笔欢迎卡片。科恩布卢特曾表示:“蒂娜是一位相当体贴作家的总编辑,她付给作家的薪酬并不按他们该值多少,而是按照他们维持生活开销需要多少,然后,她要求他们写出她想要的东西。”
布朗反应快捷,辩才无碍。一位颇具声望的钟表制造商有一次问她:“请你告诉我,《浮华世界》和《城乡》有何不同?”布朗快速锐利地答道:“《浮华世界》的读者对象是有思想的富人(the thinking rich),《城乡》的读者对象是有铜臭的富人(the stinking rich)。”
每月一期的《浮华世界》,销路上下起伏的主要原因,在于当期封面故事和内文特写的欢迎程度。因此造就了明星名流之辈的深入报道,成了《浮华世界》最主要的风格。从这里可以看得出来,美国媒体对好莱坞内幕新闻的依赖日益增加。要想吸引读者并增加发行,从而尽可能地提高广告价位,用明星名流照片上封面,已经变成必须的惯例;最好是金发的、漂亮的,或是刚拍了一部卖座鼎盛电影的大明星。蒂娜·布朗似乎深切体会到,以明星名流为封面卖点,正符合纽豪斯办《时尚》杂志的理念:为了市场的需要,编辑内容无异议地可以妥协。
不可讳言的,使用十足挑逗状的小明星半裸照片当封面,是蒂娜·布朗业务成功的主要因素。她解释说:“把她们放在封面上只有一个目的:她们的曲线美妙万分——并且可以卖得出钱。”在私下聚会里,她们是布朗和她的同事们相互取笑而又沾沾自喜的灵感源泉。
根据康德·纳斯特公司的老传统,《浮华世界》对重要的广告客户都得小心翼翼地伺候。蒂娜·布朗声称,“我绝不歧视广告客户,把他们当成二等公民。”她说,其他刊物的编辑拒绝和广告客户打成一片,乃是“编辑部的自命清高”。事实上,蒂娜·布朗的态度对杂志的承接广告助益至大。1988年1月,《浮华世界》当时的发行人道格拉斯·庄士敦向《广告时代》(Advertising Age)吹嘘,“她和业务部的关系,比康德·纳斯特任何其他编辑部更密切。”
在《浮华世界》杂志的篇幅里,可以很明显看出布朗曲意奉承广告客户的情形。在相距很短的一段时间里,杂志刊出几乎完全类似的封面照片,1987年一期刊出服装设计大师加尔文·克莱因(Calvin Klein)和他妻子,标题是“风格高雅的夫妇”(Partners in style);1988年一期刊出另一位服装设计大师伊夫·圣洛朗(Ralph Lauren)和他情人的照片,这次标题只有一个字母之差,“风格高雅的伴侣”(Pardners in style)。两张封面照片和他们惯用的广告照片,在诉求上几乎完全一样:加尔文·克莱因的照片冷酷、洁净,具都市味;圣洛朗的照片粗犷,有西部味。新闻界不少人批评这种做法有点太过分。
这种向《浮华世界》广告客户示好的明显动作,杂志内部部分人员私下挖苦布朗,并表示不以为然。当然,也有部分人员替她自圆其说,认为这是一种必须的罪恶。布朗偶尔也会公开说出她不得已的苦衷。在1986年里,她曾在编辑会议时表示说:“假若你办的是一份逗趣杂志,你当然得去找像特朗普这类人物。他就在高楼之上,你可以尽情地去开大老板的玩笑。但是,有一个你得承认的商场事实,你不能开加尔文·克莱因、唐纳德·特朗普或蒂法尼(Tiffany)这类大主顾的玩笑。”《哥伦比亚新闻评论》(Columbia Journalism Review)曾经指出,布朗在杂志编辑内容上向广告客户攀交情并严重放水,捧场的马屁文章不仅是前面所提到的加尔文·克莱因和伊夫·圣洛朗封面故事,还包括其他重要广告主顾,像吉詹尼·佛莎斯(Gianni Versace)、比尔·布拉斯(Bill Blass)、乔治·亚曼尼(Giorgio Armani),卡尔·拉格飞(Karl Lagerfeld),甚至还包括唐纳德·卡兰(Donna Karan)的继孙女。当然,化妆品女王雅诗·兰黛的(Estee Lauder)儿子朗努·兰黛(Ronald Lauder)的马屁更是非拍不可的,他当时是美国驻奥地利大使,后来,曾以共和党候选人身份竞选过纽约市长。《浮华世界》登了一篇描述过火的特稿,标题是“我们驻维也纳的神仙:朗努·兰黛大使”。用封面故事和大篇幅特写文章换取巨额广告费,乃是蒂娜·布朗能使《浮华世界》转亏为盈反败为胜的一项重要手段。《哥伦比亚新闻评论》的文章有段结论说:“蒂娜·布朗把这项策略运用得太极端了,对一些政府官员批评得有如打击恶棍,对能给她广告的大亨却侍奉得有如太上皇。”
尽管在手段上有过分逾越道德之处,在编辑内容上又显得过分迷惑偏差,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浮华世界》忠实地反映了80年代的时代精神。在那个时代,美国所有主要新闻媒体内容上,充斥对财富、权力,以及能翻云覆雨人物的崇拜向往。80年代中期,大规模的媒体公司不择手段地攫取前所未有的庞大利润,不断地收购、兼并,完全不顾及过分贪婪的穷凶极恶形象,更不管社会上贫富之间差距鸿沟的拉大。华尔街上炒卖烂公债、烂股票的、欺诈银行贷款的人,以及只要长袖善舞能够敛财致富,就可能在《浮华世界》版面上亮相,被棒成英雄人物般受人膜拜。对《浮华世界》的读者而言,美国这块土地上,似乎每一个人都满脑子塞满消费的花招。美国国家的风格、社会的价值,都掌控在一小撮人手里,全由他们决定他们之中许多人都是蒂娜·布朗的熟悉朋友——然后用汤匙一匙匙地喂给饥渴的大众。《国家》杂志分析他自己的编辑内容时说,“只有平凡、最无足轻重的人物,才会在我的杂志里昙花一现。”接着,他又挖苦《浮华世界》说,在“《浮华世界》上,同样的一批面孔可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永远出名下去。”虽然遭受如此的批评,《浮华世界》的手法却不约而同地被许多杂志,甚至大报广泛地抄袭,它成为那个时代最具影响力的刊物之一。1989年《新闻周刊》提出的观察:“一本炽热的杂志乘着时代思潮的风势而来,它既解释文化又反映时代。布朗尽得先机地掌握了80年代的神髓。她随波逐流,甚至在她报道新闻时也都懂得顺应时势而为。事实上,布朗现在有资格和机会为颓废的美国下界定,正像弗兰克·克劳宁雪德的《浮华世界》能捉住20年代神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