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虚作假

弄虚作假

这是一件反托拉斯法的刑事调查,可惜华府司法部高级官员并没有追查得那么认真,根据两名负责侦办该案的地方联邦检察官的说法,甚至是“处理不当”。此案对纽豪斯新闻王国而言,涉及数以百万元计的营收。政府当时正在调查纽豪斯想独占克利夫兰日报市场的企图,这事不仅将对克利夫兰市影响深远,而且攸关《平原商报》唯一竞争对手《克利夫兰新闻》的生死。不过,政府的处理手法太过拙劣,致使功亏一篑。

80年代初期,约瑟夫·柯尔(Joseph E.Cole)忽然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好像从什么新闻天堂里下降,来挽救克利夫兰不要成为一报独占的城市。柯尔是一个45岁的秃头胖子,生产钥匙的商人,最近出资买下濒临停刊的《克利夫兰新闻》。光听他说话,似乎他能起死回生,把报纸救活。至少,他到处大言不惭地表示他能。的确,没有一个人会想到柯尔会秘密地和士毅·纽豪斯搞一项扼杀自己报纸的丑恶交易。

柯尔扬言绝不向纽豪斯的大报《平原商报》低头。1981年5月,柯尔在“克利夫兰商展暨经营会议”年会上,当着300位企业主管发表主题演说。他模仿他的政坛英雄约翰·肯尼迪的口吻畅谈未来。他呼吁大家正视“新的观念和新的危险、新境界与永久性的危机、痛苦和继之而来的成就”。

连好莱坞的编剧家都无法替柯尔写出更好的剧本。他在演说中强调争取新闻自由,理性的讨论,由两份都把克利夫兰市最佳利益放在第一考虑的日报,透过良性竞争,充分地以不同观点反映市民每日生活,柯尔高举他声称属于他的一面大旗,大声疾呼:“我绝不坐视我们社会最伟大的力量之一陷于沦亡。克利夫兰是一个了不起的城市,绝不能忍受一城一报的羞辱。”几个月以前,柯尔表示要买垂死的《克利夫兰新闻》,扬言他热爱他的城市,以及一城两报的理念。经营了102年之后的斯克利普·霍华报系(Scripps Howard)决定卖掉这份赔钱晚报,当约瑟夫·柯尔以唯一买主身份出现时,据说该报每年亏累500万美元。当他听说《克利夫兰新闻》待售,柯尔打电话给斯克利普公司老板谈成交易,他以大约100万美元买下《新闻》并且承担所有债务,他告诉他的生意伙伴——是的,这是一项冒险,但却是一项非常值得的风险。柯尔是个钥匙商人,他在全国各地“施乐百”百货公司(Sears)和五金材料行遍设小小的钥匙复制机器,他大部分财富靠此积累。50年代柯尔遇见约翰·肯尼迪,他立即把登记共和党人的身份转成民主党。肯尼迪竞选总统的时候,他捐了不少钱。1968年,他大力支持韩福瑞。1972年他仍然支持前副总统,捐了一笔25万美元的贷款。随后他成为民主党全国委员会财务小组主席。一般人认为柯尔的政治野心是非常强烈的,而他也不忌讳让人知道。拥有一份报纸是满足这个求名欲望的另一种方式。

“让我告诉你这一点——我将依据最高道德标准来经营《克利夫兰新闻》,”柯尔收购报纸时告诉一位杂志记者说,“我很清楚这一点,为了要使《克利夫兰新闻》成功,最重要的是把它办成一份有报格的报纸,我知道不能把我个人利益涉入报纸的经营。”

在大言不惭地讲这些冠冕堂皇大道理的同时,大家都不知道一项事实,柯尔早已私下与他的对手士毅·纽豪斯接触,并且提出一个合并二报的计划,士毅后来在有关听证会上作证指出,柯尔几乎在购买《克利夫兰新闻》的同时,即已向他提出合并计划。

1980年12月,刚刚买下《克利夫兰新闻》不久,柯尔与纽豪斯在佛罗里达州棕榈滩碰面。这次会面是柯尔首先主动邀约。

士毅·纽豪斯后来回忆此事,柯尔告诉他,“你看,在这个行业上我是外行,我并不真正了解报纸。不过我用了一些人在那里替我做事,他们告诉我有些报纸在竞争的市场上可以合作。我不知道它确实是怎么回事,你不认为我们应该在克利夫兰商议吗?”

纽豪斯听了无动于衷,柯尔进一步逼问。

“我知道你一定也有跟我们一样的问题,它难道不是互利的吗?”柯尔再问。

纽豪斯后来说柯尔的初步试探太过含糊,没有明确说出他心里想的是哪一类型的“合作”。事实上,士毅·纽豪斯的早报在发行、广告上都大幅超越《克利夫兰新闻》,他似乎成竹在胸地守株待免,静等《新闻》必然关门的时刻。

以后两年之中士毅改变了主意。他付2250多万美元向柯尔买下《克利夫兰新闻》的订户名单,换来柯尔关掉该报的承诺——关掉城里唯一竞争的另一份日报。士毅·纽豪斯与柯尔之间一份秘密的两页协议,不仅补还柯尔为《新闻》所做的投资与所有损失,还付他一笔可观的巨额利润。士毅和他家旅拥有的新闻王国终于获得长久寻求的目标——独占克利夫兰报纸市场,以及随之而来高达价值千百万美元的财务新盈余。

士毅·纽豪斯消除唯一竞争报纸的秘密交易,被另一家城外小报《艾克隆·毕肯新闻》(Akron Beacon Journal)揭载出来之后,联邦政府开始着手进行一项刑事性反托拉斯法调查。假如被起诉并判有罪,纽豪斯和柯尔两人都将面临3年徒刑和10万美元罚款。因为当时纽豪斯正在纽约努力改善形象,致力于《浮华世界》的复刊和收购另一本杂志《纽约客》。如被定罪判刑,公共形象将受严重伤害。1985年一期《商业周刊》一篇有关文章的标题是:“纽豪斯共谋扼杀《克利夫兰新闻》吗?”

但是,永远不会有人能找出正确答案。对于《克利夫兰新闻》倒闭原因的联邦调查工作,后来无故中止了,政府未曾以任何罪行传讯过纽豪斯。《克利夫兰新闻》有103年历史,停刊时仍是全美国排名第21位的最大报纸。对于不深入察究真相的媒体和公众而言,该报关门的原因一方面是经济条件,一方面是社会对电视的依赖度日益大于印刷媒体,却没有注意到扼杀《新闻》的幕后两只黑手士毅·纽豪斯和约瑟夫·柯尔。从本世纪初开始,美国各大城市都存在有好几家互相竞争的报纸,直到今日,新闻传播才演变到由少数报阀专制掌控,其间的发展,可说是一段颇为崎岖的历程。沃尔特·李普曼(Walter Lippmann)1922年曾在一篇文章中说,“报纸的编辑与发行,目的是为买报纸的群众服务,没有他们的支持,报纸无从存在。报纸可以怠慢广告客户,可以攻击财势雄厚的银行或是铁路运输系统的利益,但是假若和阅报群众偏离脱节,它就失去赖以生存的重要资源。”竞争的环境瓦解了,竞争对手消失了。只有像纽豪斯《克利夫兰平原商报》这类的报纸,才敢对它所服务的群众采取一种“爱看就看,不看拉倒”肆无忌惮的骄横态度

90年代,美国人对传播媒体有一种深度不信任感,经常怀疑并指责报纸掩饰很多重要消息,不让公众知道大多;的确,我们可以从纽豪斯身上,具体而微地看到所有的这些弊病。他在克利夫兰的报纸里窝藏了黑手党的歹徒、贪赃枉法的工会、唯利是图的广告客户,以及种种见不得人的秘密。读者调查不断地显示,公众对于只能买到被歪曲的新闻而普遍反感。他们相信今天的报纸已经沦为金钱权势财团的自家工具,对有财势者的利益重视远大于那些平凡读者的利益。如果发生使亿万富豪为之受窘的事,新闻界通常会手足无措,或是听而不闻。媒体如果深入检视纽豪斯在克利夫兰的作为,就会清楚地发现这一现象,《平原商报》的卑劣作为正是绝佳实例。当纽豪斯面临政府另一次更大的法律挑战——这次矛头直指家族财富的心脏——新闻界则将再一次虚应故事,视若无睹,而且还颐指气使地扬扬自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