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着痕迹的暗箭

不着痕迹的暗箭

蒂娜·布朗情况就不一样了,她似乎是一个不愿意轻易忘记、轻易饶恕的人。她在公开场合虽然审慎地赞扬卡特,但私底下,因为两人之间过去有一段极伤感情的历史仇怨,蒂娜对他轻蔑至深。蒂娜由《浮华世界》调往《纽约客》时,手下干部们谁该留下,谁该随她过去,是一场隐秘进行却非常激烈的斗争。像对汉米尔顿·索思的争夺战就是明显例子。这也是士毅·纽豪斯故意设计公司大战场的一部分,他默许他的总编们自相竞争,就像对付外面敌对公司一样地不必留情。在这种斗智游戏里,布朗是个中老手,她信服纽豪斯的手法,自己也斗志旺盛。布朗曾经解释说:“士毅相信公司内部有节制的竞争(Manged Competition),他认为这对公司的整体发展有所裨益。”在康德·纳斯特公司内部独特的节制性竞争中,和布朗相较,格瑞顿·卡特仍属初上战场的新兵。卡特必须与布朗留下的传统竞争,造成他一项重大的压力,而时刻又需要和她较量,也使卡特困扰万分。他坦白承认,“接替蒂娜留下的工作,实在是难上加难。”他深知办公室里有谁曾是蒂娜的爱将,他肖规曹随地依样照做。许多工作人员认为,卡特如此看重并厚爱汉米尔顿·索思,原因只是因为他听说布朗要他。一位作家说明了这个情况,“他留下来,以蒂娜代表的身份承办杂志的十周年庆祝大会,但是他的角色非常暧昧,因为大家不知道他到底替谁工作。蒂娜的形象把格瑞顿搞得整天紧张、神经兮兮。他觉得蒂娜故意要把他和他的工作整垮,不过我并不认为如此。”有时候,卡特把布朗的心意揣摩过度,情形就看来十分严重。例如,纽豪斯和康德·纳斯特公司内部高级主管,全都出席了欢迎卡特上任的庆祝酒会,唯独布朗缺席,非常引人注目。但是其他一批资深工作人员,其中有些跟过布朗,都确信她正伺机行事,小心地找机会对她的继任者施以暗箭,并且不着痕迹。

了解内情的人说,她暗中运作,进行得十分诡谲狡诈。举个例子,一份极其重要的“赠阅名单”下落不明。根据这份“赠阅名单”,每个月出版的杂志刚出印刷厂,就立即由专差尽快送往各大报、杂志社、专栏作家、电视公司,和其他《浮华世界》的重要友人手中。它用漂亮封套包装得有如一份珍贵礼品,通常内附三则有关本期内容的新闻稿供人参用。这些受赠杂志的少数幸运者,收到最新一期《浮华世界》之后,自会得意扬扬地把杂志内容以及自己的评见,尽快地传达给引颈企盼的广大读者。莫瑞·波尔和她辖下公关人员负责《浮华世 界》这份设计精密也耗资极大的推广工作,“赠阅名单”当然也由他们保管。蒂娜·布朗离职调往《纽约客》,名单与所有公关作业方案也都随她而去。格瑞顿·卡特倒霉地陷入困境。卡特的一名编辑说,“她故意不告诉格瑞顿有这么一份名单存在。当然,她也把莫瑞·波尔一起带走。于是,这批从前固定收到赠阅杂志的人,开始在他们的鸡尾酒会上大声咒骂,说格瑞顿·卡特这家伙真是目中无人,连杂志也不送给他们了。布朗实在不必做得这么绝,她为什么不能影印一份留下呢?”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有关作家、画家和文章构想等等问题的小冲突。卡特接任《浮华世界》总编辑仅只几个月,1993年1月,布朗对《纽约时报》记者有一段有关谈话,康德·纳斯特公司内部善于察颜观色的人,清楚地看出布朗的心态。

《时报》这篇文章从头到尾的主旨在于强调,现在因为布朗离开了,《浮华世界》已经雄风不再。文章中反映了20多位媒体主管、作家、编辑们的意见,其中一位广告业主管说,“看来杂志已失大部分往日的冲劲。”文章也引述曼哈顿文士聚集的鸡尾酒会上的反应作为立论的证据。文章旁边刊出一张照片,一幅巨大黛安娜王妃封面的广告看板之前,站着一个正在假笑的卡特,看板型的杂志大封面相对地矮化了格瑞顿,他似乎小得承受不了这份工作。

在这篇文章中,记者请蒂娜·布朗回答她对卡特工作表现的评估。布朗说:“我认为在做满十期之前评估任何一位总编辑,都是靠不住的。”那些读了布朗这段评论的人,看出她话中的明显寓意,有的非常气愤,有的会心狂笑。

有些人认为布朗故意提醒纽豪斯,并事先提出公开警告,十期之后再办不好,就要把可怜的格瑞顿砍头滚蛋。格瑞顿的友人与支持者对布朗的恶意咸表愤慨。只有十期!当年布朗自己至少编了十六期之后,才能在80年代中期里根时代经济蓬勃发展之际,说服纽豪斯继续支持杂志做出重大决定,然后又给她续延一段较长时间,使她最后有机会能够证实自己的能力。她现在故意订出这么短的试验期限,无异公开宣布卡特不久可能下台。卡特的一位亲近朋友读了《纽约时报》上布朗的谈话觉得非常厌烦,他说:“这当然不公平。她自己花很多时间搞,这是她精明之处,也对她帮助甚大。假若发现《纽约时报》这篇文章是透过她在幕后策动所写出来的,我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

在卡特任职的前几个月,《浮华世界》的发行量继续上升,达到120万份。布朗的支持者们表示,发行量持续增加是因为杂志已经建立了稳固的基础,卡特继承了一份完美的成功杂志。然而本来可以驾轻就熟地平稳发展,可惜卡特他太紧张了,以致于手忙脚乱地弄不清真正方向。

纽豪斯并没有像有些人所预期的很快地换掉卡特,他并且公开支持他的新总编辑。大早砍掉卡特脑袋,只会恶化纽豪斯既有的急躁无耐性的公众形象。不过士毅·纽豪斯承认他已经听到远处传来的阵阵鼓声。纽豪斯1993年中期说:“我认为格瑞顿是有问题的。没人知道他到底会怎么做,不过杂志的表现还相当不错。”那段时候,他公开地表示仍然支持卡特。

尽量与卡特的命运保持距离的人员中,包括《浮华世界》发行人罗纳德·盖洛蒂(Ronald Galotti),一个头发油亮、健谈的年轻商人。盖洛蒂在90年代初期出任杂志发行人,把强悍进取的作风带进《浮华世界》。在康德·纳斯特公司里,盖洛蒂被视为一颗上升中的明星,在进入蒂娜·布朗麾下之前,他曾任职《淑女》杂志和《旅游者》杂志。外传有关他多彩多姿故事中,包括一项他去洛矾山滑雪之旅,他将他的红色“法拉利”跑车由纽约空运到丹佛,好让他放肆地在科罗拉多的公路上,驰骋如飞。盖洛蒂对手下员工有时大声吼叫,有时低声下气,不过他有本事在经济衰退期间,一直保持广告收入的不断增加。

离开《浮华世界》的时候,蒂娜·布朗要求士毅要把盖洛蒂带去《纽约客》,但被士毅拒绝了。格瑞顿·卡特接任总编辑后,《浮华世界》的广告一下子剧跌15%,盖洛蒂突然成了被检讨的对象,他本人也大感惊慌。在一次接受《华尔街日报》访问中,盖洛蒂非常坦白(有些人私下批评他太过坦白)地承认一部分大广告客户撤掉《浮华世界》广告的原因。盖洛蒂直言表示:“你不可能调动蒂娜那么高阶层的编辑部人事之后,而不预期发生这种广告下跌的后果。广告客户方面绝对会采取观望态度。他们会坐下来审慎研究他们投资钞票的地方,这是很自然的情况。”

一个颇不自然的情况是,士毅·纽豪斯不动声色地静立一旁,注视他的发行人为广告客户不登广告而任意提供借口。这种直言不讳的承认,无异是对格瑞顿·卡特公开的反掌一记重掴,当然也让盖洛蒂的仇人们逮到机会纷纷拔出长刀。在公司内部的政治圈中,盖洛蒂是最清楚的蒂娜·布朗死党,他又是《纽约客》发行人思蒂芬·弗罗里欧的头号大敌,弗罗里欧也垂涎有朝一日要当上康德·纳斯特旗下所有刊物首席业务主管。

目前担任这项职务的是伯纳德·莱塞(Bernard H.Leser),68岁的公司总裁是纽豪斯与编务总监亚历山大·利伯曼的亲信至友。很多年来莱塞总是低姿态地极少曝光,纽豪斯惹出的任何麻烦,无论是和同事们弄伤感情,或是忽然搞坏了关系,都是由莱塞在幕后悄悄地替他进行疗伤止痛的工作。

他在公司的欧洲业务上扮演一个关键角色,也是安娜·温特等这一辈较年轻主管们敬仰收益的忠实顾问。莱塞曾解释他与纽豪斯之间的关系说:“我想我比士毅更敏感,但士毅是更伟大的分析家。他非常擅长处理危机,非常冷静沉着,我从没见过他惊惶失措。但是我可能比他更了解人际关系和人情世故。所以我们是最佳搭配。”

不过莱塞对盖洛蒂和他轻浮的举止几乎全无耐性。在盖洛蒂这方面,他也毫不掩饰对莱塞的不满。和莱塞很亲近的狄克·肖特维说:“他散布一项谣言弄得纽约全城皆知,说他将要取代伯纳德·莱塞,莱塞听了当然不会开心。在公司任职的第一年,他的确表现得很好,但是他也为自己树立太多的敌人。他太爱讲话了,什么都敢说。”莱塞把《浮华世界》广告下跌的责任全都归罪盖洛蒂,并且拼命游说纽豪斯,想要除去这根眼中钉。一度是公司里大红大紫的明日之星,盖洛蒂现在成了众矢之的。

《华尔街日报》刊出那篇文章的早晨,盖洛蒂对于可能造成的不良反应,显得非常紧张。他向另一位正在替他写特写的专业杂志记者说:“我们能怎么办呢?我一直以为在我们这个行业里,对现实的理解最为重要。但是,现在显然已经不再是这样了。我们把工作做得这么好,别人却想踢我们。”

士毅·纽豪斯不信他这套说词。接受《华尔街日报》采访之后两个礼拜,一个星期一的早上,盖洛蒂被叫到纽豪斯办公室去。《浮华世界》的发行人被免职了,并且告诉他几个小时之内尽快搬出办公室。几个月以后,1994年的1月中旬,公司宣布思蒂芬·弗罗里欧接替莱塞的总裁职务,他的弟弟,原任《旅游者》杂志发行人的托马斯·弗罗里欧,接替他出掌《纽约客》的业务。

与纽豪斯磋商之后,伯纳德·莱塞同意转往负责公司的太平洋地区业务,要在日本、韩国等国家,更积极地拓展康德·纳斯特诸杂志的发行与广告。这一波重大人事调动的意义,被认为是纽豪斯企图把公司内部经营管理工作,推向一个新的时代而预做准备。在指派弗罗里欧担任新职时,纽豪斯对最近发生而导致盖洛蒂免职的幕后原因只字未提。他说:“这是一个运行得非常平顺的公司,我希望思蒂芬(把业务提升到)让我吃惊(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