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高手——蒂娜·布朗
在新泽西一家酒吧里,一位穿着性感暴露的歌舞女郎随着播放的滚石乐团摇滚音乐,一面骚首弄姿翩翩扭摆,一面哼唱,“我不能得到……满……足。”
酒店的广告看板上介绍这位新来的歌舞女郎,花名叫“英国妞”。大胆暴露只差没有全裸的姑娘真实身份说出来,可真叫人大吃一惊。她是英国《综合》(Punch)杂志的驻美记者。她在午餐时间的中午场歌舞表演时,台下观众各式各样人都有;三个建筑工人看了新来的歌舞女郎一眼,又转回头去打他们的撞球。
刚满22岁的蒂娜·布朗是一位心性灵慧满怀大志的年轻记者,她在新泽西这家小酒吧里初次献唱时,事实上在英国早已成名。为了深入体察70年代中期美国的社会现象,她不惜“牺牲色相”化妆采访。许多年以后她回忆往事,“我就是想到美国来,我告诉《综合》说,‘我会给你们写五篇专栏特稿’,想当好那种特派员,什么低三下四的事都得做。我在《村声》杂志上看到新泽西州哈肯色(Hackensack)要找歌舞女郎的广告,立即应征。”名字叫大爱德(Big Ed)的酒店老板,在她首次登台前对她保证,“你屁股长得真棒。我们就是要挑身材丰满的歌舞女郎。”
大爱德的同伙,另一个名叫安吉罗的当地人可就挑剔多了。他告诉新来应征的英国姑娘说,“老实说,我们本来可以用你当上空舞娘的,可惜你下肢摆动旋转得不够熟练。”安吉罗凭着她来自英国的背景,一时来了灵感,给她取个花名“英国妞”(Union Jackie)。她自己心存戒慎小心翼翼,知道她计划底细的人也都替她捏冷汗。布朗终于得以全身而退,并逃回她住的皇家旅馆,很快地写下她在新泽西州亲历色情舞女生涯,饱览美国众生相的第一篇专栏特稿。
在70年代后期,她为《综合》和《星期日伦敦泰晤士报》撰写许多有关美国社会富庶堕落面的特写故事,这些文章后来收集在她出版的两本文集里。布朗幽默而又犀利的文笔,加上她对时代思潮的一种神奇感应能力,引起《闲谈》杂志(The Tatler)的注意,1979年6月,聘她担任总编辑。有300年历史的《闲谈》,那个时候已经几乎沦为古迹一般,只剩下一万个订户。当年25岁的蒂娜·布朗体认出《闲谈》的潜力,于是将杂志大肆修饰,并将它定位为英国社交纪事刊物。时值铁娘子撒切尔夫人执政,查尔斯王子新娶王妃黛安娜。1979年,布朗以她特有的坦率和智慧的态度,告诉一位英国记者说,“我认为流行会周而复始,20年代的一切事物都将重新出现。社会将有新的蓬勃发展,生活方式将返回精致而拘礼。把《闲谈》从原先阴郁沉闷、枯燥无味的贵族阶级行事历,奇迹式地转变成一本生动、刺激、专门报道明星名流生活方式,以及玩世不恭社交性评论的多样化杂志,蒂娜·布朗的声誉一夕而起,跻身能使刊物起死回生的荣誉编辑排名榜。她有各种精巧花招,譬如说,为了想采访摩纳哥卡洛琳公主,她写了一封极尽谦卑的信介绍自己,伺机将信塞进公主新买的鞋盒里。布朗融合了舰队街大报和类似《城乡》(Town&Country)等小报的手法,游戏人间一般的花样百出,很具喜感效果。她东耍一招西耍一招,没人能够幸免被她作弄。那几年之中,她靠米尔斯·查普曼(Miles Chapman)、莎拉·盖尔斯(Sarah Ciles)、克里士·贾瑞特(Chris Garrett)等一小群朋友帮忙,与她共同经营《闲谈》——这些朋友们后来都在《浮华世界》里找到工作,他们都是她忠实的班底。她在许多年以后回忆说:“规模小、人手少,我们根本没办法清楚地分工,事实上几乎都是集体创作。没那么多作家撰写稿子时,有时候我们会用很多假名字。如果没有充裕的预算,你只能用克服困难的办法埋头苦干。”
平民少女黛安娜·史宾赛一夕间成为新的查尔斯王妃。这件英国皇室的天大故事,一下子把《闲谈》升格为伦敦社交论坛的急先锋,而且因而出尽风头。新王妃是布朗最钟爱的报道对象,她常在私下场合恶作剧地模仿黛安娜的滑稽言行,她本人长得也有点像黛妃。布朗后来在她第二本书《生命像派对》(Life as a Party)里写道:“黛安娜从一个羞怯的少女转变成风华绝代的艳姬,转变的本身就充满喜乐和惊奇。她是一位上流社会里的灰姑娘,为了保持苗条而忍饥挨饿,染成好莱坞式的一头金发,进出伦敦最好的美容院化妆做脸,在歌剧院炫耀裸露的香肩,她不顾皇家古老传统的服饰标准,也不在乎令人厌烦的小报专栏喋喋不休,她我行我素而能风范天成……我喜欢用黛安娜的转变来比拟《闲谈》杂志的转变,以它为重建《闲谈》的标竿。”
在往后的三年中,诚如她自己的回忆,布朗在旅行的飞机上学会了如何编辑,体会了运用美工艺术技巧吸引读者注意的重要性。她在《闲谈》几乎枯竭的血管里,注入富有生命浆液的故事,而使《闲谈》的发行量由不足一万份跃升到四万读者。新闻界有许多人崇拜她,疯狂地赞誉她在总编辑岗位上的卓越表现。她后来解释说,“当初我刚把它接过来的时候,《闲谈》就像呆头呆脑枯燥乏味的灰姑娘,我给她规定了饮食,给她穿上名牌衣饰,送她到芭芭拉·蒂利(Barbara Daly)美容院化妆做脸,也给她介绍过坏朋友——她曾经短期地服食药物(现已完全戒除),然后她快乐地嫁给康德·纳斯特。”事实上也真是一桩好婚姻。
士毅·纽豪斯和亚力山大·利伯曼对这位年轻总编辑本人的才华,以及她只手扭转《闲谈》命运的优异表现,不但印象深刻而且倾心极了。1982年4月,纽豪斯从《闲谈》老板,澳洲人盖瑞·鲍嘉(Gary Bogard)手上买下了杂志,他得了一笔大钱欣然离去。不过,那个时候,蒂娜·布朗似乎厌倦了编杂志的生涯。她仅留下多做了几个月,1983年3月,她离开《闲谈》杂志,自由自在地旅行写作。但是,她仍属纽豪斯公司工作人员,名义是《浮华世界》的顾问。在洛克和勒曼相继主编《浮华世界》那段凄风苦雨的日子里,偶尔会见到蒂娜·布朗出现在杂志的纽约办公室里,大家都知道她是一位待人和善、深具才华的年轻女子,说话时掩饰不住她的英国口音。根据工作人员们的说明,当时并没人想到有一天她会接掌这份杂志。可是布朗是个有心之人,她仔细地衡量过《浮华世界》,对它的症状颇有心得,甚至私下已经理出头绪并浮现构想,应该如何使这份杂志再创生机。
对她来说,如何演出一场好戏使得大家注意,永远是一桩重要的事。布朗从她交游广阔的父亲身上学得对戏剧化事物的敏锐感触。乔治·韩伯利·布朗(George Hambley`Brown)是一位英国电影制作人,他的第一任妻子是好莱坞女星玛琳·奥哈拉(Maureen o’Hara)。后来在英国“松木电影制片厂”(Pinewood Film Studio)里,蒂娜·布朗的父亲邂逅她的母亲蓓蒂娜·寇尔(Bettina Kohr),她当时担任劳伦斯·奥立佛(Laurence Olivier)的新闻秘书。他们的女儿克莉斯蒂娜·韩怕利·布朗(Christina Hambley Brown)——她喜欢把名字缩短成蒂娜——童年时,她一直在大西洋两岸电影明星和社交名流圈里长大。她喜欢静听像彼德·尤斯提诺夫(Peter Ustinov)这类访客的谈话,而且听得入迷。她父亲是那种慈祥而又溺爱子女的父亲,他发现女儿灵敏的反应,聪慧的智力,以及崇尚自由的精神。但是小蒂娜念书总是有问题,她先后被三所不同的私立寄宿学校退学,女校长们对她这种接二连三发生的事都大为光火。她父亲只得反唇相讥:“这么有天赋的孩子你们都教育不好,你们一定自惭形秽吧。”
后来,布朗终于在牛津大学的圣安妮学院入学,她在学院里学得当作家和编辑的技能。和她一起参加大学杂志编采工作的同学回忆说:“她那么漂亮、那么有趣,既年轻又娇滴滴的,和她谈话的男人没有一个敢梦想她会记得他们说过的话,更想不到有一天她会在校刊上用他们的话来对付他们。”
透过一系列的机遇和她当时尚未完全成熟的才干,伦敦《泰晤士报》(TheTimes)选她为“最有希望的”女记者,并在1974年派她到美国去实地采访,撰写一篇有关女权运动的报道。在《泰晤士报》,她遇见哈洛德·埃文斯,他是报社里非常活跃的总编辑,一位比她年龄大了一倍的男人。她回忆说:“我的天,我立即陷入情网,毫无转圜的余地。他是历来最性感的总编辑,举止优雅,简直就是报界的尼津斯基(Vaslav Nijinsky)(俄国芭蕾舞星)。”他俩很快就同居了。1981年他们在《华盛顿邮报》总编辑宾·布莱德雷(Ben Bradley)和他作家妻子莎莉·奎恩(Sal1y Quinn)坐落于汉普顿(Hamptons)的夏季别墅里,举行正式结婚的仪式。婚后布朗立刻飞回伦敦《闲谈》杂志任职。
了解如何与年长男人相处,对蒂娜应付康德·纳斯特世界至有裨益。1983年12月,她出掌《浮华世界》的机缘终于来临。士毅打电话给她,请她尽快赶来与他及利伯曼共进午餐。布朗不久抵达纽约,正赶上一场冬季大风雪。在他们谈话之间,士毅决定请布朗担任总编辑。在这项安排之下,士毅说里奥·勒曼将离开总编辑职位改任编务顾问。经过她的观察,她知道利伯曼是《浮华世界》真正管事的人。蒂娜·布朗郑重地向纽豪斯提出,假若要她接任总编辑,他必须先答应她,工作绝对不受干预。她没有直说出来,但是语意非常明确,《浮华世界》今后不再容许亚力山大·利伯曼操控。杂志的艺术主任鲁斯·安赛尔(Ruth Anse1)回忆说:“她说得坦率无比,‘你要我思想?那你就必须让我思想而不受干扰。’蒂娜胆大心细地赌了下去。士毅可能假装说好,但是如果出了问题,利伯曼会立刻出现。但事实并不如此,他真的叫利伯曼撒手不管。在勒曼任职时期,天天出现在《浮华世界》编辑部的利伯曼不再下楼督导。杂志由蒂娜和她手下工作人员全权负责。我们三星期内就把新一期的刊物编好,发展成今天大家所认识的《浮华世界》。”在康德·纳斯特王国里,没有一个总编辑,至少在过去40年中没有,为了争取杂志主控权不受亚力山大·利伯曼的督导,而敢采取这么强硬的马基雅维里式谈判手法。极少数总编辑,像《魅力》的鲁斯·惠特尼(Ruth Whitney),或是《绅士季刊》的艾特·库珀(Art Cooper),由于编务娴熟精巧,业务又能大笔赚钱,就比其他角色较小的总编辑自由得多,较少受利伯曼的主控。许多年来,纽豪斯在康德·纳斯特公司里采用利伯曼的弱势总编辑政策,他们只管工作细节与日常例行业务,每一份杂志的大方向则全权委请利伯曼负责掌握控制。
这次的安排完全异乎往常。纽豪斯决定让蒂娜·布朗全权操控《浮华世界》,主要原因在于赏识她能把一份奄奄一息的杂志,办得起死回生的技巧和能力。这也显示出,拥有清新且强烈独立思考能力的年轻蒂娜·布朗,是士毅为公司未来着想而聘用的主刊总编辑,利伯曼有一天会老得不能管事,这位完全是为了跨代接班预做准备。安赛尔说:“他是一个极高明的扑克玩家,也是一个精明的政客,当他看到别人手风好,他不但不难过,反而会大声喊好,并且立刻变成她的随从供她驱使。他能把一个潜在的敌人转化成战友,而她也正有这样的能力。她体认到假若能够控制他,他是一个极大的助力。利伯曼的问题在于,你很难控制他,因为他是一个巨人。”当被问到和曾经主导过两位《浮华世界》总编辑的利伯曼彼此间的关系,蒂娜·布朗回答说,“他十分明智地授权给我,并请我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办事。”此后,利伯曼不做任何幕后的干预。
至于蒂娜·布朗能跃登《浮华世界》总编辑宝座的原因,一般人的反应是:绝少有人存有杂志前景能够好转的幻想,更完全没有人有任何可能成功的预期。连里奥·勒曼那么有经验的杂志编务老手都只能干九个月。新闻界绝大多数的内行人都认定《浮华世界》非垮不可。一位前任编辑向《新闻周刊》记者说,“你知道有谁还在读它?”这句重话对杂志的新任发行人大卫·欧布瑞斯基(David O’Brasky)而言,听起来又刺耳又要命。他在选定布朗当总编辑前一个月,接替寇尔出任发行人。广告客户1984年的广告预算绝大多数早已定案,《浮华世界》看来真是应验了大家的看法,似乎非垮不可。在它第一期复刊号创下168页广告的破天荒纪录之后,1984年7月最糟的一期,《浮华世界》的广告可怜到只剩14页。蒂娜·布朗了解问题的严重性,她积极设法希望改变大家对杂志未来的看法。布朗后来回忆指出:“自己披挂上阵已是一件时髦的事。我觉得首先必须赢得新闻界的好感。”爱是她的诉求主题。从她上任第一天开始,自我促销的努力从未稍停。
娇柔、能言善道,也是风情万种的蒂娜·布朗,开始安排接受一系列的媒体访问,促销她自己和她的杂志。这两个形象很快就合二为一。她告诉《华盛顿邮报》说:“假若你不喜欢我的样子,你就不会喜欢我的杂志。你一定会迷上它。我有一个充满悲天悯人胸怀的长影子,总有一天会笼罩你。”她真的放下了身段,破釜沉舟地大干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