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之交
安莎·迪斯尼是康德·纳斯特集团里,对这种白俄宫廷式权谋运作永远保持关注的另一位倔强女子。迪斯尼是一位黑发英国妇女,长相酷似女星玛洛·托马斯(Mar1o Thomas),她在伦敦长大,曾在舰队街几家报纸当过记者,后来以明星的姿态被派到纽约来担任特派员和办事处主任。80年代中期受聘担任《纽约每日新闻》(New York Dailv News)和《我们》杂志(Us)的编辑工作,1988年出任康德·纳斯特公司《自我》杂志总编辑。
《自我》杂志初期的表现非常成功,但纽豪斯对它的方向一直不表满意。他希望能物色到一位适当的总编辑人选,让《自我》变成一份行销广大的刊物。迪斯尼的前任,法尔·韦佛(Val Weaver)还没把椅子坐热,纽豪斯就来敲她办公室的大门。纽豪斯只问了这么一句话:“你肯让我们换换总编辑吗?”
迪斯尼迅速接掌这份杂志。以她在《纽约每日新闻》办小型报纸的敏锐眼光,她选了好几位年轻的明星型人物当封面,运用大号字体做标题——似乎符合了利伯曼对杂志快节奏的要求。迪斯尼说:“美国新闻记者总是慢条斯理地写文章,你得先读完枯燥的3000个字,才能体会出文句中表达的是怎么一回事。在《自我》杂志上,你应该先有这么一层理解,你只要看了标题、小标题,框出来的引句和图片说明,基本上你已经读了全篇文章。要不要花时间详读全文,就全随你了,至少你已经得到了文章的传达效果。”
运用这种手法,《自我》的广告和发行都立即大有起色,迪斯尼对自己已经走上正确方向充满信心。新闻出版界很快就注意到《自我》杂志重振青春魅力的突出表现,报章杂志开始纷纷报道康德·纳斯特旗下出现一颗耀眼的英国新星。其后不久,迪斯尼接到一通纽豪斯打来的电话。
“我真盼望你能跟亚历克斯好好合作……”纽豪斯告诉她。
“为什么我要跟亚历克斯合作呢?”她不解地问。
“嗯,你知道,亚历克斯觉得被你冷落了。”带点腼腆的语气,士毅这么回答他的新星总编辑。
迪斯尼后来才知道,她犯的最大罪状,就是媒体上有关她成功办好《自我》的种种报道,却都不曾提到利伯曼的名字,以及未曾提到利伯曼在《自我》改版方案中的角色与功劳。事实上,《自我》杂志的展现新貌,利伯曼涉及甚少。但是迪斯尼的好友们向她暗示,若想在康德·纳斯特高层存活,必须尊重利伯曼。
“安莎,去看看利伯曼,就说你要他参与,你在乎他的感觉。”公司一名高级主管建议。
“狗屁!”迪斯尼回答,她管不了那么多,她情愿承当后果。
对士毅·纽豪斯而言,他与利伯曼之间的情谊,没有任何其他的关系可以比拟。犹如长大的孩子对年老父母的关切,他对曾经教诲他这么多年的这位老人,可谓已善尽保护之责,有时候,甚至出以一种防卫性的态度来关照利伯曼。虽然士毅在康德·纳斯特有那么多高级主管辅佐,但他好像永远不可能考虑请利伯曼走路。当利伯曼的爱妻塔蒂娜年老体衰之际,纽豪斯请了一位私人护士日夜照顾,由此可以明显看出他对利伯曼眷顾之深。利伯曼对公司成长的历史,意义至大,对士毅个人成长的历史,意义似乎更大。他不能让他在不情愿的情况下离开。
有一次,迪斯尼和利伯曼言谈之中发生冲突,她以惯有的尖锐语气质疑利伯曼,一位年近八十的老人,怎么有资格指教她年轻妇女真正要看什么——《自我》杂志锁定的读者对象是介于28岁与32岁间的女性,当利伯曼坚持非要干预的时候,安莎·迪斯尼终于失去耐性。
44岁的《自我》总编辑大声质问:“亚历克斯,你到底对32岁的女人了解多少?你怎么能知道她的希望、恐惧和欲望是什么?你和这类女性根本没有接触。”
利伯曼给问糊涂了,但他决心要做回答。他喃喃地说:“但是,塔蒂娜的护士……我常和她聊天。”
迪斯尼顶撞回去:“她只赚1.5万美元年薪,而且常被责骂。我的意思是,她不是我们取样的读者群之一,你懂吧!”
不久之后,为了挑选下一期《自我》封面照片,两人再度发生冲突;这一次纽豪斯也在场。在这次交谈中,利伯曼非常有自信地宣称,他挑的一张照片比迪斯尼选的那张要好,应该做下期的封面。
迪斯尼问道:“有什么证据?”
利伯曼解释说,前一晚他把两张《自我》封面的备选照片带回家去。塔蒂娜的护士挑出她喜欢的一张。
迪斯尼大声说:“这是我一生中所听过最荒谬的话。”她接着拿出一大堆《自我》的研究资料,并陈述市场调查中的读者情况,以及强调杂志锁定的发行对象。
利伯曼满脸惊愕地低声辩解:“噢……研究调查。我不能……我不能。我很抱歉,我不能相信研究。真的,我不能相信研究。谁在乎研究?”
迪斯尼反驳他:“好吧!假若你不相信这套,那你为什么要付钱请人去做?”她转眼看纽豪斯。士毅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好像不敢惊扰利伯曼说话。
到了1989年8月,她上任刚满一年,纽豪斯亲自出面要求迪斯尼离职。从利伯曼在康奈迪克的家中走出来以后,士毅便在路上决定,反正迪斯尼住处不远,不妨顺道告诉她这件事。这的确是太出乎意外,安莎·迪斯尼竟在自己家的大门口被老板草率地通知撤职。
当两人会面刚开始的时候,纽豪斯不着边际地劈头便说,他有多么抱歉,又说他敬重迪斯尼当总编辑的才华。他的语气极像一个被逼迫做传话的人,一副言不由衷的模样。
“士毅,让我们面对事实,”迪斯尼打断他,她非常了解,无论再说什么都已多余,局势看来她的命运已被决定,“这是你的公司,有你的名字在上面。假若你真的认为我是优秀的总编辑,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你亲口承认过发行数字长红,广告客户一致喜欢。我们这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纽豪斯答不上来,他显然被这项自己非做不可的倒霉任务给搞得痛苦不堪。
迪斯尼接下去说:“很明显地在我和亚历克斯两人之间得有一个滚蛋,现在显然不会是亚历克斯。我了解这点,我们不必再往下谈了。”
士毅只能点头,并当场谢谢她。然后他便显得手足无措,随即仓皇离去。《自我》是公司里发行量排名第三的杂志,取代迪斯尼职位的是一位惯于取悦男人的女性作家。1989年9月奉派接掌《自我》的亚历山德拉·潘尼(Alexandra Penney),是为《魅力》和《时尚》杂志经常撰稿的作家,也是畅销书《如何与男人做爱》(How to Make Love to a Man)的作者,纽豪斯聘她到《自我》之前,她从未编过杂志。
她和前任的迪斯尼作风完全不同,潘妮懂得如何应付康德·纳斯特的高层男士,她竭力吹捧利伯曼,在外人面前把一切功劳都记在老头子身上,真是灌足迷汤。据说,潘妮自己并不养狗,却在1992年3月一个晚上,她在自己住的公寓里为士毅的爱犬举办一次生日宴会,邀来其他朋友养的七只狗客人,共同庆生。狗儿们喝EVIAN矿泉水,主人们享受鱼子酱,马屁拍得可谓别开生面。
一直到90年代初期,虽然数度公开的表示希望减少权责,但事实上利伯曼的影响力仍是历久不衰。
真正开始普及于90年代美国大众传播媒体,并且具代表性的,是所谓的“纽豪斯理念”(The Newhouse Concept)——把广告诉求和编辑内容混杂在一起的一个奇怪手法。萨姆·纽豪斯开创以广大群众为对象,并在特定地区以垄断手段将所有权集中的现代化报业报系现象;而士毅·纽豪斯则以一部分特定读者为对象,推广高级精致的专业杂志,影响所及,可谓成为90年代美国媒体趋向专业分工的先驱。
就如同士毅所言,杂志不再是办给每一个人读,而只针对少数想读的人。父子所处的时代不同,经营的兴趣也不同,但都能开创美国新闻事业的新风气,意义同等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