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规葛随”

“肖规葛随”

纽豪斯尽量不让杂志的财务困难曝光。他后来告诉《纽约时报》,他换总编辑的决定“绝非业务原因引起,也不是为了解决业务问题”。

但是在私下里,财务问题的急需解决,是纽豪斯一再恳求布朗出马的一大原因。她回忆说:“我知道假若我接总编辑,我接到的烫手山芋是读者的年龄愈益老化,唯一和《纽约客》有同样困难的杂志是《现代老人》(Modern Maturity)。不论葛特利布做的是好是坏,读者的年龄已经老化到使杂志无法争取到以年轻人为对象的广告,业务真是到了难以为继的程度。我们担心的是,读者老化程度的确太快,假若照这个程度发展下去,《纽约客》很快就要没有读者了。所以非变不可。”纽豪斯和布朗都不认为葛特利布有能力做好必须执行的重大改革。葛特利布几乎彻底地“肖规葛随”,对肖恩留下的传统敬畏有加,除了对杂志做最细微末节的小变动之外,他不愿、也不敢做任何改变。士毅告诉她,他心里想的是更年轻更大胆的做法,甚至可以考虑一些极端的措施。他们一起谈了很久,纽豪斯反复重申“进化”(evolution)一词。仍被肖恩阴影控制的杂志,最后还是免不了依照纽豪斯一贯的想法而予以改造。葛特利布一直没能揣摩出老板这份心意。有关这一点,即使连《纽约客》发行人思蒂芬·弗罗里欧他后来承认的,他也一直没有完全了解纽豪斯所说“进化”一词的意义,他更不知道杂志编辑内容到底错在哪里。葛特利布事后对作者迈克尔·格罗斯(Michael Gross)说:“我觉得能把杂志内容办成这个样子,我做得算是不错了。我没有想到,事实上我无法把杂志办得符合士毅的理想。很明显地我们之间的看法不同。我们当然不能反其道而行,各行其是。所以,刚开始时我们同意短期之内,我们叫以各有自己的看法。”

亲自挑选葛特利布担任《纽约客》总编辑5年之后,纽豪斯终于承认他当时决定错误,的确如此,纽豪斯有意使《纽约客》年轻化,选择葛特利布做他改革的工具,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的命运——主要因为他自己的行为莽撞。纽豪斯以笨拙手腕撵走肖恩,最后造成极大的伤痛,从而使得葛特利布的工作处处受制,变得几乎不可能做好。工作人员集体联名拒绝可怜的葛特利布,要求他不得进门,这一创痛至深且巨,似乎从来不曾复原。葛特利布心中存在一份无法克服的惧畏,唯恐自己伤害到这份众所景仰的杂志。葛特利布解释说,“离开出版界最好的工作‘克诺夫’总编辑一职的原因,是要做另外一件我热爱的工作。我有什么理由要到《纽约客》来破坏它呢?我希望把它做得比以前更多——如今我不敢用‘更好’一词。”

士毅觉得葛特利布无法如他所愿。于是,再一次更换人事的时机已至。士毅解释说,“由某一观点来看,罗伯太保守、太传统,不能也不愿看到趋势的进一步演变。所以他自己决定辞职。”谢天谢地,这次不必再演流血事件,葛特利布本人同意去职。一笔据说非常可观的离职金,当然有助于纽豪斯顺利执行贯彻这次的人事任免,而葛特利布本身的个性,也总是尽量避免冲突。

对于布朗的迟疑不决,新旧任能否顺利完成交接,士毅心怀忐忑。对大多数旁观者而言,他正在玩一场极大的赌博。套用新闻界和内部工作人员都喜欢引用关于他的譬喻,他正在移植人头——用一位成功的总编辑替换一位失败的,而使两份杂志的前途都陷入未可预料的新境。虽然《纽约客》是步履维艰,《浮华世界》却正意气风发地处于巅峰状态。80年代后期及90年代初期,经济的不景气对它毫无伤害。假若布朗能把她《浮华世界》的成功经验(包括广告的鼎盛),移植到周刊型式的《纽约客》,杂志的收益将大幅回升,说不定能跳回杂志业最最赚钱刊物的行列之中。

在他想到的这个解决办法中,纽豪斯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有什么尴尬或食言的感觉。当他并购《纽约客》时,纽豪斯曾经坚决地宣示,“我不会让《浮华世界》编得像《纽约客》,我也不会鼓励《纽约客》编得像其他任何杂志。”可是现在他正在做他以前曾说过绝对不会做的事。他把一个杂志的总编辑用到另一个杂志,而她强而有力,又经常将灵慧的个性反映在她主编的杂志内容上。

1992年6月的一个周末,她正在考虑纽豪斯的人事建议,布朗遵循老板嘱咐仔细阅读并检视《纽约客》的内容,研究问题的症结以及解决的办法。布朗回忆说:“他们经常发表一流文章,可是没人阅读,主要是没人注意到。那个周末我读了士毅要我读的杂志,有了这种感觉。这么了不起的内容,投入市场之后,竟如石沉大海,了无回响。”对布朗而言,内容稍嫌呆板少有变化,常是一篇长文而长到底,让读者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她作结论说,葛特利布编的《纽约客》读起来有如“一种连载的论文集,而不像一本杂志”。

葛特利布虽然非常有才气,但是经营《纽约客》似乎一筹莫展,他是极好的书籍编辑,却弄不好一份周刊型式的杂志。他不像肖恩,一点也不具新闻记者的禀赋。布朗回忆说:“就杂志整体内容而言,没有足够的吸引力,没有一个明确的大方向。我想葛特利布只是一个书籍编辑,他不是一个新闻记者,我想必须是新闻记者才能办好那份杂志。肖恩是一位了不起的记者。”无疑的,蒂娜·布朗非常好动的个性,需要有所变动了。虽然她矢口否认在《浮华世界》已经做得烦腻,跟她亲近的许多同事们都注意到,她现在经常一星期只上四天班,显然她需要另外一个更大的挑战。一位布朗引进来的编辑说:“这位绝顶聪慧的牛津女孩,若再继续办这份杂志就有点大才小用了,小庙留不住大菩萨的。她永远比《浮华世界》超前一步,她自己知道。刚开始时,她觉得来这里蛮刺激的,她接受挑战把杂志办好。杂志上轨道之后,她觉得有点索然无味,她成了自己成功的受害者。她对工作已经不那么感觉有兴趣。”

大家对她总编辑的表现推崇备至,还仅只38岁的布朗却颇为犹豫着此刻的离职。尤其,《浮华世界》是一份月刊,骤然接手《纽约客》周刊,工作量自必大增。她丈大哈洛德·埃文斯两年前接掌“兰登书屋”,是一个众目睽睽的职位,工作非常忙碌。他们有两个稚龄孩子,一男一女,布朗目前能把自己的时间分配得相当平衡,白天负责美国最有名的杂志之一,晚上又有许多社交应酬必须参加,还得找出足够的时间和家人共处。从很多迹象看出,她计划留在《浮华世界》主持1993年杂志的复刊10周年庆会。她已经指示属下工作人员开始进行有关筹备工作。杂志的发行量突破100万份大关,十周年酒会上,种种杰出而辉煌的成就,势必使她出尽风头。她体认到,每周一期的《纽约客》是一项困难更多的苦差使。在她这一段的生命里,她不太容易做到像肖恩、葛特利布那般苦行僧似的,将所有时间全部投注在杂志上,亲自审核每一期每一篇的每一个字。要做到纽豪斯所希望的完全彻底翻修《纽约客》的编辑内容,是一项个人极其繁重的工作负担,当然,如果能够做到,也是一项极其伟大的专业成就。此外,还有一项她担心的事,《纽约客》编辑部里,对肖恩效忠得死心塌地的一大批死党仍然在位,会不会重演当年抵制葛特利布的那一出闹剧。

布朗答应纽豪斯下星期一给他答复。当《纽约客》总编辑换人之事突然发生,似乎使得布朗一反常态地手足无措。她回忆将她调到《纽约客》的决策过程时,“士毅想到什么事,就会在心里默默地审慎思考,然后做出决定。当他做了决定之后,就会锲而不舍地追求目标,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我是想做接手的事,但是做了就必须做好,但是我非常怀疑应该怎么处理我的家庭生活。我非常焦急,那个时候,孩子还小,我不知道我的决定是否正确。那是我最犹豫难以决定的原因。”

整个周末她和丈夫讨论这项工作机会,最后毅然决定接受。布朗的父母答应搬到纽约来,可以帮她照顾两个孩子,解决她最放不下心的个人问题。《纽约客》总编辑的职位实在太好,她无法拒绝。假若她忍心拒绝,纽豪斯以后可能不会再给她另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