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美国仿照英国的模式创办学院时,“英国正处在一个大学学院的地位远远高于大学本身的地位的时代”[3]。学院过去是,直到今天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中学水平的教学机构。但除非我们了解美国的中学,否则我们就不能理解美国学院或大学所做的中学工作。要了解这一点不容易,因为美国的中学千差万别,小的只有三四个教师(大多数美国中学属于这一类),大的有上百位教师。令人惊讶的是,学校无论大小,所设的课程就内容和范围而言名义上并没有多大的差别。美国的中学一度被看做是人民的学校,它所起的日益明显的作用是为日益增多的美国青年提供一点知识,内容几乎包括各种可以想像得到的科目,其中较多的是微不足道的实用科目,有时也有一些称得上文化类的科目。拉丁语、数学历史一类的科目与打字或烹饪一类的技能根据一种完全错误的理论被巧妙地组合成各种名称的“学分”[4],只要通过简单计算累积了足够的“学分”并消费了足够的时数或年数,学生就受完了“四年中学教育”。用算术方法简单累计“学分”的做法,无意中起了极大地减少学生智力努力的作用。四年的课程先被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掌握一小块知识比掌握知识整体要容易;学分则可一年年累积。“分而治之”,流行的教育哲学不相信艰苦的学习。个性必须得到尊重,这毫无疑问。必须允许儿童展现自己的创造性,那是当然。但是,当诸如此类的看法占上风时,刻苦训练就会被降至完全从属的地位。

中学过去往往是一种特定的筛子。但美国的民主反对各种筛子。根据勤奋与否和智能高低对学生进行分类和挑选,是否会不民主?肯定不会。但中学不能实现这一意义上的民主。相反,它像一种廉价品货柜,大方的公众和工作过度却报酬低微的教师在上面摆满了五花八门的商品——拉丁语、希腊语、自然科学、农学、商业、速记和家政等等,任凭学生根据他从教师、家长和大学入学要求那里得到的指导,自己拼凑一份学习计划,只要四年之后能得到足够的“学分”,能得到一张文凭或能符合所选学院的入学要求就行。在这种小事上,大学也会提供帮助;好像怎么也没有足够的事可做似的,像威斯康星和芝加哥这样的大学也开设校外推广课程或函授课程,帮助学习者做好入学准备,尽管校方并没有为学习校外课程或函授课程的学生确立任何特殊标准[5]。

毫无疑问,自由的美国中学有其优点。迈克尔·萨德勒(Michael Sadler)爵士最近指出,中学是对现代社会生活最重要的一项贡献,它代表的是一种值得称赞的抱负——那种使儿童通过勤奋努力和节俭避免陷入死胡同的抱负。它是伟大的美国熔炉的一部分;无论从社会角度还是从物质角度说,它都是有益的。美国青年的社会性发展是对教育哲学与实践的一项实在的贡献。因为如果美国青年能保持头脑清醒、身心健康,我们就可以避免困扰当今德国教育家的一大问题,即社会分裂。识别学校与社会的重要性在一代人以前就需要强调,一如杜威(Dewey)教授所认识到的[6],今天这一点不需要重复。马达里亚加(Madariaga)教授说过,“美国人都是孩子”,甚至包括成人[7]。学校以前可能暂时将重点导向了另一方面。当然,就是现在也有一些中学和中学教师重视智能和学问的培养;有一些学校设备优良,管理有方。而且,无论如何,像美国中学那样不分阶级为所有13—17岁的青少年敞开大门提供为期4年的教育,毕竟是一项闻所未闻的伟大成就。只是中学的水平太低,内容杂乱无章,绝大多数学生所获得的不过是初级教育。至于讲到所取得的成就的质量,还没有哪一个国家自欺欺人达到如此彻底的程度。现任美国教育署署长刚刚向参加全国教育会议的各州教育厅长保证说,全世界都在仿效美国[8]。我们不是将收音机和有声电影引入学校了吗?中学入学人数的百分比不是比任何其他国家都高好几倍吗?但是,如果减去教职员素质低劣的学校(理应如此),如果初级程度的烹饪和打字不被看做与历史、文学或科学同样重要,这些统计数字又会变得怎样?教育税增加的幅度的确很大;校舍和设备也得到了普遍的改善。然而很少有哪个州——大城市更少,尽管幸运的是的确有少数州和大城市——在教育管理方面不受政治与偏好侵蚀。城市越大,状况越糟。纽约和芝加哥的学校正陷入困境[9]。我很乐意承认确实有不少的教育官员和教师颇有教养、学识丰富。勤奋、才能、美德和学问偶尔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在平庸无能的海洋里显露出来。但哪怕将这些状况仅仅归咎于相当一部分变化迅速的教师,也是一种不可饶恕的颠倒黑白。普通民众对教育只有一种模糊的要求和信念,对教育的困难和艰巨却了解甚少。当一位有识别力的大学教授或雇主像迪奥吉恩斯(Diogenes)那样举灯寻找一名能拼写[10]、熟练掌握数学或一门科学或一门现代语言的中学或大学毕业生时,教育产品的低劣性就表现出来了[11]。对此没有必要感到惊讶。情况本来也不会有很大的不同。在一个物欲横生的国家里,一代人之内不可能出现训练有素的教师和鼎力相助的明智的家长。也许人们不应泄气;而如果人们看到主要的大学正在一致作出努力以捍卫教育过程的理性特征,那么人们就不会泄气。

有人正确地指出,美国中学不能模仿欧洲大陆的中学,不能只满足于让一个有限的群体去追求某些高尚明确的目的。越来越多的男女青少年要求受中学教育,他们追求中学教育的目的甚至更为广泛多样。在一个民主国家里,这一要求不可能也决不可以被忽视。但我认为,我们的教师忽视了另一点。我们承认美国的中学必须做一些欧洲的学校至今在很大程度上尚未涉及的事情。同样,欧洲学校所做的一些事情,我们美国人也应加以重视。在我们努力满足许多人的变化多端的兴趣和要求的时候,我们眼下在相当大程度上未能看到对英才进行扎实有序的——虽然谈不上灵活的——教育的重要性。我们努力将各种科目和活动都安排在中学课程中——后面我们会看到大学应受到同样的批评——不管是学术性的还是职业性的和技术性的。这实际上是做不到的,或者说这样做将以牺牲真正的教育为代价。因此美国的中学教育既不是明智的、选择性的,也不是全面的。正是那些六月份毕业的中学生——他们大多缺乏训练,未经选拔,知识零碎,所学的科目有许多既无理性价值也无实用价值或职业价值——正是这些人,加上那些学了些推广课程或函授课程的人,成为秋季入学的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