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知言养气
关于“知言养气”,孟子与公孙丑的一段对话约略可知:公孙丑问:“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敢问夫子恶乎长?”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敢问何谓浩然之气?”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何谓知言?”曰:“诐(bì,偏颇,邪僻)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9]公孙丑问孟子:请问先生的不动心与告子的不动心,可以说给我听一听吗?孟子答道:告子说“不懂得对方的言论,就无法理解对方的心思;不理解对方的心思,就无法理解对方的意气”。不理解对方的心思,就无法理解对方的意气,是可以的;不懂得对方的言论,就无法理解对方的心思,就不可以了。公孙丑又问:请问先生擅长于什么呢?孟子说:我能辨明别人的言论,我善于修养我的浩大广博之气。公孙丑说:请问什么叫做浩大广博之气?孟子说:这很难说透,这种气,最广大、最刚强,用正直去培养它而不损害它,那就会充满于天地之间。这种气必须与正直、正义紧紧地结合在一起,否则就会泄气。它是不断积聚正义而产生的,不是一朝一夕忽然获得的。行动有愧于心,就会泄气。公孙丑又问:什么叫能辨明别人的言论呢?孟子说:听了偏颇不正的言辞就知道其有所隐蔽,听了放荡的言辞就知道其有所沉溺,听了邪恶的言辞就知道其有所偏离,听了搪塞的言辞就知道其理屈词穷。这四种言辞,从思想中产生出来,必然会危害政务;如果施行于政务,就会妨害国家事务。如果再有圣人出现,也一定会赞同我的见解的。孟子在此提出了影响深远的“知言养气”学说。

孟子“知言养气”说,是重要的文学鉴赏、文学批评主张。“知言”是“尽心知性”的方法和手段,通过分析研究“言辞”来理解作品意义,探究作者情性,就是孟子所说的“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言辞不同,其内心所想,其性情所钟是不同的,而且亦会带来不同的后果,“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养气”则是指欣赏者和批评家的思想修养,即通过“养气”而形成自己的“浩然之气”。所谓“浩然之气”,孟子说:“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之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10]在中国古代哲学中,“气”是一个十分复杂的概念,大致可以划分为物质之气和精神之气两个方面。孟子此处所言之“气”具有融合物质之气和精神之气的特点,他将“塞于天地之间”的物质之气“配义与道”,使其成为具有了道德内涵的“浩然之气”,而将“至大至刚”之气“配义与道”,则体现了孟子“善养浩然之气”的过程与方法,其思想修养,于此可见一斑。从文学批评的角度看,“知言”和“养气”与文学鉴赏有着十分重要的联系。关于“知言”,孟子虽然是针对人性辨别而言,通过言辞考察人的思想性格,但反过来说,人的思想性格也可以通过言辞来表现,言辞对于表现人的思想性格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因而,通过分析“辞”不仅可以了解文学的基本内涵,更可以把握作家的思想性格。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语言不仅作为文学的思维工具,更作为文学的载体而存在,文学离开了语言就无法生成和传播,更谈不上鉴赏和批评。语言对于文学,犹如人的形体对于生命一样重要,古今中外文学批评,都十分重视对语言的分析与研究,通过语言分析来探寻文学本质与规律。孟子于两千多年前就认识到语言对于文学的重要意义,提出“知言”的文学批评主张,通过语言分析来把握人的思想性情,具有十分重要的开创意义。“养气”亦如此,孟子主张文学批评家要“善养浩然之气”,这种“浩然之气”,是“至大至刚”之气,是“配义与道”之气。所谓“至大至刚”,是指“气”的无限性、宏观性,可以观照世间所有的人和事,可以宏观把握文学作品的方方面面;所谓“配义与道”,是指“气”的思想性、规范性,文学批评要以“义与道”为规范。在孟子看来,批评家拥有了“至大至刚”、“配义与道”的“气”,就能准确把握作品的语义内涵,正确评析作品的思想价值与艺术成就。
孟子谈“养气”问题时,主要是针对个体的心性修养和人性辨别而言的,所以我们在“孟子人生智慧”中还会论及这一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