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循善诱,引君入瓮

孟子与齐宣王有一对话。孟子问齐宣王:“王尝语庄子以好乐,有诸?”王变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今之乐犹古之乐也。”曰:“可得闻与?”曰:“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曰:“不若与人。”曰:“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曰:“不若与众。”“臣请为王言乐。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无他,不与民同乐也。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鼓乐也?’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17]孟子生活在战国时期,诸侯纷争四起,“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18],各诸侯国国君都野心勃勃,追求“莅中国而抚四夷”的霸主地位。他们崇尚的是“霸道”,而孟子宣扬的是王道仁政学说。在这种情况下,要对崇尚霸道的齐宣王宣扬王道实在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孟子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善于察言观色,见机行事,引君入瓮,把握对方的心理,循循善诱,因势利导。孟子一见到齐王就问:“王尝语庄子以好乐,有诸?”齐王脸色变了,并称自己喜好的不是先王的音乐,而是世俗之乐。可见谈话的开始有些“话不投机”。齐王脸色变了,当然是“惭其好之不正”,为自己不喜欢先王之乐而好世俗之乐而羞愧。齐王知道儒家是推崇先王之乐而反对世俗之乐的,齐王的立场似乎与孟子对立起来了。可见说话的气氛很紧张。然而孟子却提出了“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今之乐犹古之乐也”的观点。可以说是出其不意,观点新颖。“好乐”与国家的治理紧密相关,“今之乐”等同于“古之乐”,这让齐王感到意外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然最重要的是孟子迎合了齐王的心理,从而改善了谈话的气氛。所以齐王忍不住问:“可得闻与?”然而孟子接下来并没有谈“今之乐”与“古之乐”的异同在哪里,而是巧妙地转换话题,再以“快乐”诱使齐王的思维进入孟子预设的圈套,从而牢牢地掌控谈话的主动权。既然齐王同意了独乐不若与人同乐,与少数人同乐不若与多数人同乐,自然而然就把齐王引入到自己想谈的领域——仁政。
孟子与梁惠王也有一段对话。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19]梁惠王说:“我治理国家,总算尽了心啦。河内遇到饥荒,就把那里的老百姓迁移到河东去,把河东的粮食转移到河内;河东遇到饥荒也是这样做。了解一下邻国的政治,没有像我这样用心的。邻国的百姓不见减少,我的百姓也不见增多,这是为什么呢?”孟子对曰:“王好战,请以战喻。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20]孟子说:大王喜欢打仗,让我用战争做比喻吧。咚咚地敲响战鼓,两军开始交战,战败的士兵扔掉盔甲拖着武器逃跑。有人逃了一百步然后停下来,有的人逃了五十步然后停下来。因自己只跑了五十步而耻笑别人跑了一百步,那怎么样呢?梁惠王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21]梁惠王说:“不行。只不过没有跑上一百步罢了,那也是逃跑啊。”孟子通过设喻,诱使对方在不知不觉中说出:“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这正好钻进孟子的“圈套”,所以孟子说“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22],回答了“民不加多”的原因。梁惠王认为自己对待百姓的政策比邻国都好,但孟子却指出,魏国的政策虽好一些,但与邻国相比,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本质上都是相同的。孟子根据梁惠王好战的特点,采用“五十步笑百步”的常识打比方,让梁惠王陷入自相矛盾之中,既巧妙委婉地批评了梁惠王的急功近利(想雄霸天下),又自然引出自己的王道主张。这个比喻甚是高明,先切中梁惠王好战的要害,再顺势让他进入自己设定的类比推理圈套之中,最后顺理成章得出“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的结论。
孟子在论辩过程中,往往是牵引对方,巧妙地转换话题,循循善诱,引君入瓮,因势利导,适时宣扬自己的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