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和儿童
——在开始这次关于教师的谈话时，回想一下“教师”这个词的一般含义是有益的。我指的不单是学校的教师，而是任何教给别人东西的人。“教”（учитъ）这个词的含意，不仅是传授知识、训练技能和技巧，而且也有教诲、诱导人去从事某些行动的意思。
——当然，凡教别人的人所应具备一系列品质，也是学校教师应当具备。在教育学著作和一般书刊里都再三强调：教师不应当限于传授知识、训练技能和技巧，还要教育学生，这是教师神圣职责。
——这是毫无疑义的。然而遗憾的是，在教师对学生的教育工作中，还有不少失误的地方，教育工作往往做得很薄弱，因此需要加以认真的改进。
——据我看来，教育工作中的缺点的原因之一，就在于教师虽然不否认自己有教育学生的任务，但是常常把它们看成次要的任务。此外，教育工作似乎总是另外进行的，没有跟教学有机地结合起来。
——当然，让学生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思想基础上获得真正科学的知识，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这里蕴含着巨大的教育力量。但是，要使这种力量变为现实，还必须采用适当的教学方法和本门学科的教学法体系。
——就教育工作的效果来说，很重要的一点是要看师生之间的关系如何。
——对！这是一个重要问题，而且应当说，是一个很不简单的问题。人们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和做法是各不相同的。
——让我们随便举个例子作为开端吧。
——譬如说，教师的人格所起的教育影响的问题。
——通常人们是怎样理解这种教育影响的呢？
——人们常常把教育影响跟教师的威信联系起来看，认为教师威信是他顺利而有成效地进行工作的必不可少的条件。如果没有威信，那就是说，师生之间就没有正确的相互关系，就缺少了有成效地进行教学和教育工作的必要条件。另外有些作者还指出，在有关维持秩序方面的要求必须严格，因为有了秩序才能保证学生有效地学习。
——这种提法需要加以具体说明。应当先弄清楚，当人们谈到威信的时候，到底指的是什么。
——确实需要弄弄清楚。波·勃·叶希波夫主编的《教学论原理》里，有一句话很深地刻在我的记忆里。书里提到一位女教师，她认为教师的艺术就在于要学会迫使全班好好地学习。“迫使”这个词很使我震惊。这是因为我这一生中见过不少这样的教师，他们采取严厉的手段，迫使全体学生服从课堂纪律和完成作业。如果从我们刚才听到的一般定义的角度来看，这样的教师可以说是有威信的。
——这里回想一下安·谢·马卡连柯的话是适当的，他曾经揭露和严厉谴责过家长的虚假威信。马卡连柯认为压服的威信就是虚假威信的一种。在这里，摆在首要地位的是各种纪律措施，它们引起儿童对于违犯要求而会受到惩罚的恐惧心。安·谢·马卡连柯还指出了虚假威信的其他表现。
——这一点非常重要！教师的虚假威信只能有助于维持班级的表面纪律，使学生在形式上看来是在完成作业。从表面来看，一切顺利。然而实际上对学生却没有发生深刻的教育影响。
——为了保证教育工作的成绩，我十分注意发展儿童的积极性、首创精神和独立活动能力。可是这不是一下子就能办到的，急于求成，人为地安排独立活动也无济于事。从我的经验来看，孩子们开始有些胆怯，而以后就越来越有信心地经常提出自己的倡议来了。我的二年级学生想布置一个有关列宁的生平活动的展览台。孩子们知道了我支持他们的倡议，非常高兴。他们自己作了分工：有的去收集照片，有的去收集绘画复制品，有的写关于列宁的作文。还有几个学生主动承担展览台的绘画和装饰工作。一切都做得很好，而且按期完成。
——给儿童提供独立活动的机会，是培养意志的必要条件，而意志在人的一生中起着重大的作用。如果一个教师老是牵着学生走路，那他就是不懂得意志力形成的条件和源泉。让学生们自己提出目标、拟定行动计划，可以产生一种强有力的动机，使他们去克服完成既定任务的道路上所遇到的困难和障碍。这正是一种克服困难的练习，也就是意志努力的锻练。而意志努力是发达的意志的最重要特征之一。
——少先队组织的活动有助于提高学生的独立活动能力和首倡精神。现在已经有不少这样的活动，它们不仅是为了一个班级，而且越出了本班级的范围。例如，我的三年级学生制作了成套的教学标本，他们还排练并给一年级同学演出了木偶剧。应当说，给学生提供更大的独立活动的余地，有助于巩固教师的威信。看来，教师工作中还有一些其他的方面，有助于树立教师的真正的威信。
——常常听人说起，在给学生上课的过程中，教师的全神贯注是很重要的。这种全神贯注的精神首先取决于教师热爱儿童、热爱自己的职业和拥有丰富的科学知识。
——热爱科学和有高度的知识素养，这两点的意义当然是不容否认的。但是在上课过程中教师身上产生的那种高涨情绪，在很大程度上是取决于教师和学生之间的精神交流的。请大家设想一下，如果教师看见自己面前的学生，都是一副冷眼相对的、有时甚至是愁眉苦脸的样子……那末，教师上课来的时候所带的那种情绪就会变坏，于是，以知识丰富学生的头脑这件本来应当是崇高的事业，就变成一种枯燥乏味的义务了。
——是的，您做了很生动的描述。但是您所描述的情景又引起了我的一些疑问。要知道，教师要想得到儿童那方面的生动活泼的反响，归根到底还是要取决于他自己，取决于他的活动和他对儿童的态度呀！
——对！教师可以用一点趣味性的材料来吸引学生。但是这种做法，常常只能在个别几节课上奏效。这里缺乏那种炽烈的创造性的气氛，这种气氛只有当学生渴望认识未知的事物，而教师也为一种用知识丰富学生的头脑、从精神上培育他们成长的精神所鼓舞的时候，才能稳固地形成起来。这样才会产生一种互相怀有好感、互相尊重和友爱的气氛；这种气氛会给教学带来好处，同时也有助于完成教育任务。
——可是这样一来，会不会使学校纪律发生动摇呢？教师应当站得“高于”学生，只有在这样的条件下才能维持班级的秩序，而秩序——大家都知道，对于顺利地进行教学是必不可少的条件。
——您的这个说法可能被误解为依靠棍棒来维持秩序。需要解释清楚，“高于”这个调应该如何理解。如果这个词意味着一种长官式的神气十足的腔调，要求学生完全盲目地绝对服从，那末这种状态是不会造成我们上面所说的那种气氛的。如果“高于”这个词意味着，教师享有自己学生的深刻的爱戴，教师在学生心目中不仅是一个博学多识的人，而且是一个全心全意要把自己丰富的知识教给学生的人，那末，“高于”这个词就是可以接受的。
——教师既是学生的年长的同志，同时又是他们的导师，无论对集体或者对每一个个别的学生，都时刻不要放松自己肩负的指导的责任——这一点正是应当做到的，虽然做来相当困难。平常很容易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要么把儿童管束得几乎每走一步路都得听教师的指示，要么放任自流，一切都顺着学生的意思去做。我向大家介绍一个具体事例，说明上面提到的第二种走极端的情况。应一位女教师的邀请，我去参观了莫斯科一所学校的二年级班。课上得很活泼，使人感到孩子们不是被迫地，而是高高兴兴地学习的。尽管如此，却使人感到孩子们的行为太无约束了：除了说明学生专心学习的正常的声响以外，有的孩子在坐位上高声喊叫，有的跟邻座的同学无故争吵。
——我一向认为，没有必要让孩子们把手放在背后，正襟危坐，教室里鸦雀无声。但是上面说的这位女教师越过了应有的界限，那样就会破坏课堂上的秩序井然的工作。
——的确如此！可是问题还不仅在这一点上。让我继续介绍下去。我不仅看了课堂上的情况，还对课间休息的情况很感兴趣。我看到的情况如何呢？孩子们没有离开教室到休息厅去休息一下，而是在教室里闹做一团，在书桌上面爬来爬去，大声叫喊。女教师进来了。可是随着她的出现，情况毫无改变。看来，这位女教师把这种情况看得很平常，她对眼前发生的事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她走到一堆孩子跟前，开始跟他们闲谈。孩子们的言谈举止很放任，就差没有跟女教师拍肩膀了。这一天放学后我留下来了，以便讨论一下看到的情况。在谈话的时候，提到了学生在课间休息时的行为问题。我对女教师说的话大致如下：“您的意图是很好的，但是在实现这些意图时您有严重失误的地方。师生之间相互有好感的气氛，首先要求学生由衷地尊重教师。友爱不仅不应削弱纪律，而且相反，应巩固纪律，使学生更好地遵守学校制度。在这种情况下，这就不是表面的纪律和形式上遵守各项规定的制度。学生的行为是发自他们内在的诱因，发自他们意识到自己在班级集体和教师面前应尽的义务。可是在您的班上，这一点体现得不充分，有些片面。孩子们可能出于各自的想法而亲近您，但是他们对您不够尊重。不然的话，他们的举止就不至于那么放任，也不至于违反学校的规定。”
——在教育书刊和一般书刊里经常讲到，当教师的必不可少的、甚至几乎是最主要的品质，就是要热爱儿童。可是，当一个教师并不热爱儿童的时候，怎样以及用什么样的方法和手段，才能引起他对儿童的热爱呢？
——首先可以肯定地说，您提出的问题是很难回答的。复杂性就在于，教师对儿童的爱的问题是一个多方面的问题。再加上这里面还有那么多的含义上的细微差别，有那么多的各不相同的表现呢！
——您指的是这个问题的哪些方面呢？
——就拿所谈到教师对儿童的爱这种情感本身特点来说吧。“爱”这个词意味着一种自我牺牲的依恋情感。这可能是对祖国的爱。在这种爱里面，爱的情感是和爱国主义的情感有机地融和在一起。这也可能是一种母爱。母爱的生物学基础是母性的本能，但是父母对子女的爱，又跟本能的简单流露有着原则性的区别。“爱”这个词还有另外一种含义；它还意味着对某种事物的爱好和嗜好。譬如对读书、对音乐、对绘画、对科学的爱就是例证。像对儿童的爱这样一种情感就很特别：在这种情感里，有着某种出于自我牺牲的依恋性的东西，可是也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热情。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社会生活条件。在社会主义社会里，对儿童的普遍的无微不至的关怀，文学艺术、造型艺术、电影和电视里对儿童生活和精神世界的描绘，以及对正确的家庭教育方法的宣传，这些都为加强对儿童的爱创造了有利条件。与此同时，随着我们意识到儿童是我们的未来，是我们的接班人，我们成年人肩负着培养年轻一代、培养未来的共产主义建设者的重任，这样一想，我们的爱的情感就好象增强了。
——的确，不能把教师对儿童的爱，仅仅设想为用慈祥的、关注的态度对待他们。这种态度当然是需要的。但是对学生的爱，首先应当表现在教师毫无保留地贡献出自己的精力、才能和知识，以便在对自己学生的教学和教育上，在他们的精神成长上取得最好的成果。因此，教师对儿童的爱应当同合理的严格要求相结合。
——喜欢儿童这种现象，不仅教师身上有，而且在一般的成年人身上也常会看到。譬如说吧，街心花园里坐着一位上了年纪的人。一个小男孩走到跟前来，就在长凳边上摆弄他的玩具。于是这位上了年纪的人的眼光里就闪现出一种慈祥的火花，脸上流露出微笑。他会跟孩子攀谈起来，竭力讲一点有趣的东西，问他的玩具啦、游戏啦……等等。至于人们在孩子的家长有事或者遭遇不幸的时候，主动热情地担当起照料别人的孩子的义务，那就更为常见了！
——这一切都是事实。在教师的心里，也有着这种一般人所共有的对儿童的爱。可是，教师要一连好几年地对同一批学生进行教学和教育，所以对儿童的爱就具有一些特殊的表现形式。如果一个教师能仔细地观察自己的学生，他就会看到他们的精神的成长，而透过学生的成长，他就能看到自己劳动的果实。要知道，在每一个学生的身上，他都倾注了自己的一部分心血的。了解儿童，了解他们的爱好和才能，了解他们的精神世界，了解他们的欢乐和忧愁，恐怕没有比这一点更重要的事了。如果在教师的眼里看来，学生只不过像是一种什么容器，可以把一定的知识和技巧灌到里面去，那末，这样的看法当然不会促进他对学生的爱，相反地，倒是把他在从事教师职业之前还有的那么一种平常的人对儿童的喜爱的情感，也给窒息了。当教师把每一个学生都理解为他是一个具有个人特点的、具有自己的志向、自己的智慧和性格结构的人的时候，这样的理解才能有助于教师去热爱儿童和尊重儿童。
——这是对的。可是我们无法回避这样的事实，就是在某些学生身上有这样一些特点，它们不仅不惹人喜爱，反而令人讨厌。对这样的学生，教师未必能够爱得起来呢。
——有一句俗语说：“漂亮的孩子人人都喜欢，而爱难看的孩子才是真正的爱！”假设您的班上有一个学生，上课不专心听讲，经常违反纪律，完成家庭作业总不认真，而且不懂礼貌。这一切，当然不会使教师高兴，这些事情本身也不可能使教师对这个学生产生好感。我强调一下“事情本身”这几个字，因为这里指的是外部的表现。但是在这些外部表现后面，可能隐藏着良好的品质，有时候还是很重要的良好品质。对于这种“难看的”学生，如果我们真正地了解他，教师很可能发现，原来他有着一副爱钻研的头脑，一颗体贴和同情别人的好心肠，以及一种异乎寻常的积极性。为了说清问题的实质，让我们打一个跟教学和教育并不相干的比喻。我们面前有一块土地，土质不好，而且掺着碎石子。它既不会叫人看了高兴，也没有希望提供最起码的收成。可是来了一批地质工作者，进行一番勘探，结果在地下深处发现了巨大的宝藏。
——这话说得很对！确实，如果教师对自己的学生没有进行细致的观察，他就常常对学生抱着一种完全不正确的看法。
——我们刚才谈的是，教师应当了解每个学生的特点。可这和在教学工作过程中对学生采取个别对待态度怎么联系起来的呢？
——个别对待指的是要研究和估计到每一个学生的特点，以达到成功地教学的目的。有时候也包括发展学生的正面的素质。但是实际上所谓个别对待，不过是估计到学生的这样一些品质罢了，例如对教材感知的速度和精确性、注意力、理解力、思维的性质、知识质量、对学科的态度等。当为了克服学生不及格的现象时，就特别强调个别对待的重要性。
——这样的个别对待也是需要的。但更重要的是从另外一种意义上来理解个别对待，即不仅要考虑到学生的注意、思维的特点及其他心理特点，而且教师要下功夫发展这个或那个学生的特点。从教育学的观点创造条件，来满足学生的要求，给他的爱好找到出路，并予以正确的引导，——这些是更加重要的！
——完全同意您的意见。当然，教师应当首先注意满足学生已有的那些需要和兴趣。但是不能局限于这一点。教师的义务是要从多方面形成学生的个性。这里是不允许“听其自然”的。必须把这个或那个学生所缺少的东西填补上去。
——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怎样做到吗？应当首先看到，只有儿童集体的丰富多彩生气蓬勃的生活，才是使每一个学生的才能开花结果的条件。如果认为只要对学生进行个别工作就能使他得到多方面的发展，那是一种很大的误解。
——完全正确！为了证明这条道理，我可以举出自己在教育实际中的一个具体事例加以说明。在我教的二年级里，从别的学校转来一个叫鲍里亚的学生。他没有显示出什么才能，上课很少发言。可是不久我发觉他爱好算术。我支持了他的这种爱好。至于我是怎样对鲍里亚进行工作的，我在后面再谈。我认为，应当避免鲍里亚在发展上的片面性，应当培养他对生活、科学、艺术各个领域的兴趣，于是我利用了班级集体的丰富多彩的生活。虽然对俄语和数学课很自然地要花较大的精力，可是也不能忽视让儿童认识周围实际，引导他们接触文学艺术珍品。我的班级还组织许多参观活动，带领学生到野外、生产单位、博物馆、展览会去参观。我们不仅在课堂上，而且在课外活动中，都让学生大量阅读文学作品和科学普及读物。图画和唱歌变成了研究造型艺术和音乐艺术的作业。从第一学年起，我们就成立了好几个课外小组：技术小组、音乐小组、绘画小组、泥塑小组，等等。家长们也来帮助给课外小组做指导。无论在课堂上还是在课外活动中，儿童不仅能满足自己的需要，还产生和发展了新的兴趣。鲍里亚也被这种生气蓬勃的生活吸引进去了。他高高兴兴地参加各种活动。他对数学的爱好仍旧是主要的，可是同时他又明显地流露出了对技术、文学、造型艺术等等的兴趣。譬如，我举一个有代表性的例子来说。我们的三年级到克里姆林宫去参观。精通俄罗斯建筑史的维诺格拉多夫教授给我们讲解莫斯科克里姆林宫的历史和它的建筑艺术。鲍里亚非常专心地听着，仔细察看各种文物，掏出记事本记录着……在学习《矿物》这一课题时，我们去参观综合技术博物馆。鲍里亚对展品非常感兴趣，提出许多问题……
——这些都做得很好！不过还想请您介绍一下，鲍里亚在数学方面有特殊的爱好，您在这方面是怎样对他进行工作的？
——我在课堂上让他做比较复杂的习题。后来我又推荐几本科普小册子让他阅读。鲍里亚了解了古代（亚述、埃及等）的记数法，也获得了一些关于度量史的知识。他把十进制的记数法和米制度量法加以比较，就扩大了他的眼界，加深了对数和度量的理解。我们还做了许多别的工作，来尽量发展鲍里亚的爱好。
——您虽然简短地但是很好地向我们介绍了这些经验。您对儿童进行工作的性质值得重视。在这里，研究学生占着重要的地位。如果您没有对鲍里亚进行仔细的观察，您就不可能取得您所达到的那些成果。您的工作方法也使我很受教益。这里使人感到教师伸出手来引导儿童，而没有那些絮絮叨叨的教训，没有把这样那样的课外活动强加给儿童，没有那种一对一的个别训练，而这种方式几乎被一些人认为是在学生身上培养所需要的品质的最有效的手段之一。
——看起来，可以这样来解释取得成就的原因，这就是通过集体来影响个别的学生，而在组织集体上，教师起着重大的作用。
——完全正确！当教师是在形成儿童集体的基础上来实施个别对待的时候，这种个别对待才能真正获得巨大的力量。但是，“集体的影响”和“通过集体来影响”这类说法是很笼统的。有各种各样的集体生活。在鲍里亚所遇到的那种情况下，好就好在集体的生活是跟儿童的精神需要、跟他们的愿望和志趣有机地联系起来的。
——这里介绍的关于鲍里亚的教育的经验是很重要。不过应当从这个事例中尽量吸取更多的教益，以便阐明我们这次谈话的主要问题，即“教师和儿童”的问题。教师既能想到自己的每一个个别的学生，又能这样来组织儿童集体的生活，使得集体生活好象既为鲍里亚，也为班上所有其余的学生提供了一个营养丰富的环境。同时，教师还能时刻看到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其余的学生并没有黯然失色，没有在集体里融化得看不见，而是每一个学生都在教师的“注意圈”里。教师对学生的亲密关系，表现在他既能形成集体，又能了解每一个学生。如果允许的话；我想谈谈自己在冬季的树林里看到的情景。它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有助于说明问题的实质。
——请说吧！
——初冬的时候，我从一条林间道路上走过。天气阴郁而无风。头天夜里落了一场大雪。雪把地面、树木都覆盖了。我停住脚步，看着这毫无动静的树林。我想仔细观察一下冬季树林的景致。可是，哪里看得清啊！一切都融成了灰溜溜白茫茫的一片，不要说树枝啦，就连树木也分辨不出……第二天，树林还是老样子，被茫茫大雪覆盖着。后来天空的乌云散尽了，阳光照耀着。这一来，树木、树枝、甚至最细小的枝条，都现出令人目眩的美丽的轮廓，使我看得清清楚楚。它们的轮廓都加粗了，每一条树枝弯曲的地方，都有一条同样弯曲的雪层，这一点好象是在强调表现它们的个性特点。在一个班级里，好象有某种类似的情况。没有教师对儿童的爱的阳光，学生就会混成模糊不清的一团。固然，教师可能详尽地知道，譬如说，某一个学生最容易犯哪些正字法的错误，大纲的哪些部分他掌握得好，哪些部分掌握得不好。但是，就爱好、兴趣、愿望、志趣、情感方面来说，教师对学生就分辨不清，就象我在阴郁的冬日分辨不清树木和树枝一样。但是让我们回到关于鲍里亚的话题上来。我亲眼看到过刚才谈到的那些工作，也认识鲍里亚。在课堂上和其他活动中，确实有一种教师和儿童协同一致地求取知识的气氛。这确实是一种充满着人与人之间的真正温暖的气氛。
——可是，说实在的，为什么需要这些东西呢？教师和儿童的关系就应当是公事公办。教师应当指导学生获得知识，树立行为准则和规矩，而学生就应当掌握这些知识、准则和规矩。
——公事公办的相互关系也还是各有不同的。让我们设想有这么一位教师，他的一切都是准确无误地安排好了的，他的课上得一本正经而又枯燥乏味。让我们再设想有另外一位教师，对同一批学生教同样的教材。跟前一位教师不同的地方，就是这位教师本身被认知的过程深深地吸引着，他对学生的问题反应很敏感，很仔细地听取学生的问题和理解不清的地方，鼓励学生去证明他们所提出的见解，他本身就以一种高昂的激情和学生分享自己的知识。这位教师机警地注视着整个班级，以便选择恰当的时机，激发一下学习差的学生的积极性，或者给学习好的学生一个发挥长处的机会。他不仅是用语言，而且能用他的眼光，去鼓励和激发学生探求真理的志向。他不是跟班级对立，而是跟班级融为一体，与此同时又不丧失他作为导师和年长的同志的威信。
——在这里，教师和学生在课堂上的交往，跟人们相互之间进行谈话有些类似的地方。当人们相互交谈的时候，他们彼此交流自己的知识，阐明他们感兴趣的问题，进行争论，证明自己的观点。再设想一下，如果一个人跟教学机器“进行谈话”，会是一种什么情景。他按一下这样或那样的键钮，就能得到新的知识，并且能检查自己对这些或那些定理的理解是否正确，等等。但这是多么枯燥，人的各种各样的思路的范围变得多么狭窄啊！要知道，由活的人所说出来的活，不单是只靠它的内容来激发对方的思想和感情的。这里有交谈者的一副兴致勃勃的面孔，有一双一忽儿在科学的丰功伟绩面前燃烧着赞美的火光，一忽儿又好象在怀疑所作的结论的正确性而眯缝起来的眼睛，有表情，还有手势……
——您说得太过分了！难道可以要求教师，让他在每一堂课上都有“燃烧般的”热情吗？
——不！问题绝不在于命令人家要有“燃烧般的”热情，或者视导员可以把教师“没有燃烧般的热情”作为课的缺点记入视察记录。这里谈的是教师在课堂上的工作的性质。教师也象所有的人一样，在气质、智慧结构和情感力量等方面，是各不相同的。在不同的教师身上，跟学生交往的热情，其表现的形式是不一样的。但最重要的是，热情并不取决于它所藉以表现的形式。以上说的好象是地球的一极。还有另一极——就是有的教师身上，有某种跟教学机器相似的东西。在这两极之间，就教师和学生交往的情形来看，还有许许多多各具特点的变式。
——我很想听大家谈谈，学生对教师持批判的态度，这一点表现在哪里？
——这里有着不同的批判尺度：一种尺度是出于理智，而另一种尺度是出于心情。学生早在低年级里就能觉察并且在以一定的方式评价教师的工作作风和行为举止。同时，学生也能感觉得出，教师的情绪如何，教师对他们抱着怎样的态度。一种是真心诚意，另一种是态度冷淡、官样文章，这些都是学生能够敏感地觉察出来的。
我想，符·恩·戈诺鲍林写的那本《关于教师的书》，里面有一段很能说明上面所说的问题。这一段引述如下：
“有一次，莫斯科第二十九学校的一批中年级女学生，跑来找校长叶·瓦·玛尔季扬诺娃，她们来告一位女教师的状，原因是这位女教师总把她们喊作‘小姑娘’。
‘她这样称呼，对我们是一种侮辱。’女学生们对校长说。叶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1]感到惊奇：这批女孩子，怎么会为了这一点点小事就生起气来了？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说，‘你们的老师年纪也很大了，你们在她面前还真是小姑娘哩。我有时候不也是这样称呼你们吗？’
‘噢，您——这完全是另一回事，’女学生们说，‘您可以这样称呼我们，我们对您绝不生气，可是她，她没有这种权利。’
‘可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这位女校长追问着。‘是不是你们认为，我担任了学校领导职务，我就可以比一个普通教师对你们的态度差一些呢？’
‘不，问题并不在于您是校长，’女孩子们说，‘而在于您……可以……象母亲那样……您就是再凶一些骂我们，我们也不会生气。可是她，根本不象母亲。所以我们不高兴她这样称呼我们。’”（该书第233页）
——这个事例确实很能说明问题。但是我想请您注意到，即使双方有着最密切最亲近的关系，在教师和儿童之间总是免不了发生一些争执的。
——是的！生活并不象一条小溪那样总是有节律地、平静地潺潺流动着。生活中会有激动和震荡，有高潮和低潮。在教师和学生的精神交往中，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情况。这本是生活的法则。但是常常也会发生这样的事，就是已经建立起来的精神交往受到破坏，开始出现一些与已经形成的相互敬爱的气氛不相协调的调子。有一次，一位教二年级的女教师跟我谈起，她班上有一个叫任尼亚的男孩子，平时总是很和善很亲切的，突然对教师疏远了。她想弄清楚发生这种变化的原因，可是任尼亚总不开口。女教师觉得莫名其妙。
“也许，您曾经大声斥责过他，使他感到受了不应有的委曲？”我问道。女教师开始极力回想，终于证实了我的猜测。
“可是，这事情已经过去两个星期了！”女教师惊讶地喊道。
我回答说：“请您不要忘记，孩子们受到不公平的待遇，特别是这种待遇来自一个亲近的人的时候，他的痛苦心情会在心灵里留下一个长久的痕迹。比方说，一场大雷雨过去了。闪电击坏了一棵高大的橡树，狂风吹折了一些树木。虽然，大雷雨是过去了，又是蓝蓝的天空，灿烂的阳光，可是大雷雨留下的痕迹，还将很久地提醒您想起它。在您讲的那件事情上，也有这种情况。不愉快的时刻过去了，您还是照常热情而亲切地对待任尼亚，可是在他的心灵里，所发生的事还没有平息哩。”
许许多多的观察告诉我们：儿童对教师给予他们的好感，反应是很灵敏的，他们是会用爱来报答教师的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