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祝文澜《少林拳术精义》序】

是书旧有家藏本,云是金阊名师张大用所留。

张为一时技击之雄,名列天下十八名师中第三手。探手能拈翔燕,志其左右足爪之尖,十不失一。腾身取游空之蜻蜓,翅足无损。手不畏刀斧,视寻常锋利如枯朽物。间弄器杖,疾于飙轮闪电,满堂猎猎风生。

然不轻试其技,暇多默坐,好观史鉴等书。作书恒以左手,问之曰:“右手太便着力,时恐笔杆裂碎耳。”为人持重寡言,笑而温厚谦和,不形精悍之色,足迹半天下。

澜先伯父鹤一公,少时好客,张尝来游,留止八灶老屋之怀德堂。人未尝敢与角技,或有诚心求教者,则诲人不倦。时同客有洪卿云者,新安人,勇力绝伦,而少年自恃,有所凌轹。堂叔宝传心嫉之,因激洪,而使迁怒于张。时张倚柱而立,洪出不意拳张,环坐多人,俱未见张举手,而洪已跌去丈余。张微笑倚柱自若,洪既起立,不解其跌之之由,因心折张,拜为弟子,且自是顿改旧习矣。

后年余,张与俱去,先君子及同堂伯叔多与张游,因得其所留书,遗至于今。间尝取玩,而觉其立论之精妙,张诚得力于此,宜其技之神矣。而初不知其中犹有未全也。甲戌之秋,在妹婿姚瀛三斋,捡故纸堆,得一册正是此经,较家藏本多吐纳、内功、动静二功、汤药方共六段。而序文二篇、总论四段并后跋,则藏本有,而姚本悉无。且其次序错乱,字句脱误,以故融处或迷,殊难绎其端绪,携归参考。缘藏本诸论精确,原委详明,乃得识其次序,齐其异同,证其讹误,校雠之际,因悟张之缺此数段者,盖慎重其道,留以口授耳。遂合而辑之,竟成全书,幸何如也。

夫使张公口授有传,则所留本无不全,其不大善?!然使不留,或留亦多错,虽得姚本,又安所参考耶!则是编之得成全书者,实张公之惠也。故序辑合之由,而以所闻于父兄者,详记其人云。

嘉庆二十年岁次乙亥二月 祝文澜谨志

【《侠谈》陆士谔(清)】

技击之盛,以清乾隆时为最,当时天下十八名师,南中居其九,甘凤池为之首。甘之事,妇孺皆知,不必述。

余所闻金阊名师张大用,名列十八名师中第三手。张得少林嫡派真传,其技超群逸伦:探手能拈翔燕,志其左右足爪之尖,十不失一;腾身取游空之蜻蜓,翅足无损;手不畏刀斧,视寻常锋利如枯朽物;酒酣耳热,间弄器仗,疾于飙轮闪电,满堂猎猎风生。然不轻试其技。

时吴江名医徐灵胎,以好客闻江湖,其洄溪别墅中,谈兵说剑之流常满座。客有黄时者,北方之强也,孔武有力,且精拳技,自负其能,只身南游,欲与第一名师甘凤池较,思驾甘而上之。会甘他适,暂客洄溪,盖有待也。

灵胎晨兴偶步,闻汲水声自园中出,怪曰:“园中太平井,夙戒僮辈勿汲,谁违吾命者?”趋之,则见一人方俯井汲,旁无桶勺之属,其人颇不累僮仆,因呼之曰:“谁汲吾太平水?”其人回头,则黄时也。

骇问客何为?黄曰:“仆做朝课,不意为主人所见,练习此拳已二十载。”徐曰:“君且做课,余欲一觇绝技也。”黄闻言,即伸臂入井,作抓拿状,陡见井泉怒涌,白沫上喷,几欲溢出井外。

徐大骇,问此技从何做起。黄曰:“大难大难,为之非一日也。余初习此技,师以油灯一盏,令向火挥拳,拳风扇火,摇摇欲灭。灯灭则加芯焉,由一茎草渐加至七茎草。拳至火灭,始令易火为水,汲水一桶拳之,未及水即收往。初仅桶水微波,继而水涌渐猛,至一拳下击,水中一洞贯底,始易向井挥拳。初仅井泉微动,继而激动渐甚,至井泉一洞贯底,始易抓水上涌,勤行不怠,二十年如一日。”徐赞曰:“绝技也!寻丈外飞鸟,遇君无能免矣。”黄微笑。

越日,张大用来访。徐、张本旧相识,欢叙方浓,黄时突入,乘张不备,奋拳击其后,徐瞥见骇绝,思起排解已不及。至此千钧一发间,有声訇然,一人仆寻丈外。视之黄也,肱伤矣。张则谈笑自如,满堂宾客,未见其动手也。

众扶黄起。黄长跪张前,愿折节为弟子,张笑曰:“吾宗以退让为主,子豪气未除,何可收也。”黄崩角(注:指叩头)称知罪,且誓收过。张掖之起,先为医肱,一举手而肱愈矣。

因讯以何事南下,黄具述所以,张曰:“甘师拳技,胜余十倍,汝幸遇余,倘遇甘师,残废一生矣。”黄舌挢不能下,遂从张习艺,终身自视欿然矣。

灵胎因之大悟。方徐学医初成,非薄时贤,目空一世,时苏州叶天士负盛名,徐特赁屋叶宅对门,榜曰“吴江徐某,善视叶天士回绝各症”。狂气逼人,叶则目笑存之。及是大悔,穷研伤寒类方等医术八种,成为一代名医。

陆士谔曰:“昔人观舞剑,因悟作草,若徐洄溪者,可谓善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