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费解”到思想火花的闪现
我注意到,黑格尔界定自为存在是“一”的这个命题,显然使列宁陷入了某种理论困惑。从笔记文本中我们能清楚地看到,在《逻辑学》(《黑格尔全集》第3卷)第181页上,列宁先是摘录了黑格尔的上述观点,然后用方框在此段摘录旁标注了“非常费解”的字样。从文本细节上看,他是在读到第186页后又突然中断,折回第183页,并在第183页的页码下加了横杠,并在摘录了黑格尔关于自为存在的观念转变为实在的论点后,以一个双层方框的形式写下了“高深莫测”四个字。显见,列宁在阅读当中曾再次返回到之前没能攻克的理论难点上来,不过再度阅读却仍然也没能破解。这是一个十分值得认真回味的失败了的思想实验。
然而,也正是在这种深重的疑虑中,从列宁思考的逻辑构境深层迸发的耀眼的思想火花第一次出现了。不过,这种思想火花显然并不是从黑格尔思想粪堆中啄出的“珍珠粒”,而是一种与列宁自己先前持有的解读框架不太匹配的新的逻辑否定性。依我现在的看法,这正是一种异质性思想构境的可能性萌芽,它构成了列宁独立的自主性思想构境的基础。用传统的话语来说,它是构成新的研究范式或格式塔转换的可能性因子。我揣测,正是上述让列宁感到“高深莫测”的论点,给了他某种逻辑思考上的深层触动。但是,这个思考意向相对于列宁原先理论回路中的他性镜像支点而言却是逆动的,反思的批判性矛头第一次指向了唯物主义!当然,这是“庸俗唯物主义”。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安德森将1914年以前的列宁哲学观念都指认为“庸俗唯物主义”,这是一种不准确的定性判断。在紧随其后的一个方框中,列宁写道:
关于观念的东西转化为实在的东西,这个思想是深刻的: 对于历史很重要。并且从个人生活中也可以看到,那里有许多真理。反对庸俗唯物主义。注意。观念的东西同物质的东西的区别也不是无条件的、不是过分的。(66)
我认为,此处有两个理论质点值得细细推敲: 其一,列宁在“深刻的”三字下加了横杠,算是对上文“高深莫测”的一个“化解”——原来,黑格尔的费解语言背后,还有更深刻的东西在。其二,这个论点驱动列宁独立地反思自己原先的知识构架。在读书初始,列宁也曾意识到,“主观的东西和客观的东西的差别”有一定界限,但那时列宁尚未将这同一意向的思考上升到反对庸俗唯物主义的高度上。(67) 特别是在又读过几页之后,列宁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另一个重要的他性支点之外的思想火花:“看来,黑格尔是把他的概念、 范畴的自身发展和全部哲学史联系起来了。这给整个逻辑学提供了又一个新的方面。” (68) 又一个重要的新观点!这是相对于列宁自己之前曾经提到过的逻辑不仅是思维的外在形式,而且是客观规律的反映的观点。显然,列宁已经开始不知不觉地从一些非镜像的逻辑裂口步入黑格尔的逻辑构境了。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从这里不难发现,列宁对黑格尔的肯定评价已不再是对后者提出的某一个具体的辩证法观点或合理的认识论片断的孤立认同,而是一种总体性的首肯。这个情节,与列宁前期的那个简单否定性的阅读逻辑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然而,在整个第二篇(量)和第三篇(度)的阅读中,列宁的笔记量明显下降,也没有写下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我觉得,这一段,或许是列宁在这场关于黑格尔哲学的阅读中必然得出现的一个低落期。
不过,沉闷的情形在笔记中并未持续太久。进入“本质论”(《黑格尔全集》第4卷)后,列宁的阅读思路中开始频密得多地闪现出异质性思想构境的火花。相对于此前的低落期而言,这一轮新的亢奋显然还是由认识论上的共鸣引起的。面对黑格尔的“彻头彻尾的唯心主义”观念,列宁却越来越在一些认识论的理论关系上认同了黑格尔的说法。例如黑格尔对本质的划分: 映象(Schein)、现象(Erscheinung)和现实(Wiklichkeit)。“映象”(Schein)一词在“哲学笔记”中文第1版中原译为“假象”,现改译为“外观”。问题是,在黑格尔那里,“Schein”是指本质的自我反思,并不存在从外观察的意思,不仅如此,其原意反倒是自我向内的反观自身。我认为,杨一之先生的中译本《逻辑学》将这里的“Schein”译为“映象”是准确的,(69) 而前面译“假象”也是正确的。尤其是在读到黑格尔说印象也是本质的表现的段落时,列宁又开始发表言论了:
就是说,非本质的东西,外观的东西,表面的东西常常消失,不像“本质”那样“扎实”,那样“稳固”。比如: 河水的流动就是泡沫在上面,深流在下面。然而就连泡沫也是本质的表现!(70)
这显然是一种极为赞赏的口气。列宁开始比较多地认同黑格尔的哲学表述。
也是在这个章节,一个之前未现端倪的新的认识在列宁的思考中突然出现了,即黑格尔上述思想在批判康德、休谟—马赫主义的问题上将具有深刻意义——从辩证法的方面来驳斥不可知论。列宁认定:
黑格尔在这里也斥责了康德的主观主义。这是值得注意的。黑格尔赞成外观、“直接现存的东西”的“客观意义”(可以这样说)[“现存的东西”这一术语黑格尔是常用的,这里可以参看第21页末尾;第22页]。较小的哲学家(康德、休谟及一切马赫主义者)在争论: 用本质或者用直接现存的东西作为基础。黑格尔用以及代替了或者,并且说明这个“以及”的具体内容。(71)
此处十分有意思的一个文本细节是: 在列宁的这段笔记中,黑格尔突然变身为大哲学家,因为康德、休谟都成了“小哲学家”。并且,恰恰因为这是一个理论无意识中的重要褒贬,才格外显得关键。阿尔都塞认为,在阅读黑格尔《逻辑学》的过程中,“列宁只要看到黑格尔的著作中批评康德的地方,他就表示赞同”(72) 。这个说法略为简单了一些。同时,还要请读者注意,这个思考点与前面列宁从一般认识论的角度出发理解黑格尔对康德的批判的思路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在此,列宁的脑海里一定又一次重构和浮现了自己多年前以哲学唯物主义来批判马赫主义的情景。我猜想,这会儿列宁或许已经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即能不能从辩证法的角度(像黑格尔那样)去加深对马赫主义的批判?(73) 无疑,这将是一个全新的思想构境维度。
正是在这里,我们发现,在列宁的整个读书思路中,第一次出现了某种源自逻辑思考深层的自我怀疑。依我看,这也是列宁前期的他性镜像支配关系发生断裂的启始时刻。当读到“本质论”中关于矛盾的自我运动的论点时,列宁发出了自我追问:
谁会相信这就是“黑格尔主义”的实质、抽象的和abstrusen(费解的、荒谬的?)黑格尔主义的实质呢??必须揭示、理解、拯救、解脱、澄清这种实质,马克思和恩格斯就做到了这一点。(74)
依我之见,这个文本拟现的思想征候,恰恰是列宁开始对自己先前那种哲学唯物主义思想构境之下的整体解读框架的自我反省和怀疑。我们已经知道,在他原先的思路中,黑格尔被置于马克思的对立面,而到这个阶段,先前被截然对置的两条辩证法逻辑轨道似乎渐渐在靠拢,一种新的逻辑构境的可能性空间再一次得到拓展。
很快,列宁萌发了一个超拔于读书逻辑之外的评估:“普遍运动和变化的思想(《逻辑学》,1813年) 还未被应用于生命和社会以前,就被猜测到了。这一思想应用于社会,是先被宣布的(1847年),应用于人,是后来得到证实的(1859年)”(75) 。依我的推测,前面一个时间确认指的是黑格尔的概念辩证法,而后面的两处时间指认则分别是马克思的历史辩证法和达尔文的进化论,1847年的“宣布”是指《哲学的贫困》,1859年的“证实”是指《物种起源》。(76) 杜娜叶夫斯卡娅认为,此处,列宁已经为黑格尔的革命辩证法先于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对辩证法的运用而感到震惊了。(77) 事实上,她可能记错了,1847年宣布历史辩证法的著作是《哲学的贫困》,而非《共产党宣言》。必须强调的是,在列宁此时的阅读语境中,黑格尔的辩证法逻辑(不是唯心主义!) 已被放在与马克思的历史唯物论和达尔文的进化论同一战壕的思路上了。我发觉,在接下来的读书过程中,列宁的这个重要理论意向一直在不自觉地加深。在这一篇阅读的最后,列宁再次不无怀疑地反问自己:
如果我没有弄错,那么黑格尔的这些推论中有许多神秘主义和空洞的学究气,可是基本的思想是天才的: 万物之间的世界性的、全面的、活生生的联系,以及这种联系在人的概念中的反映——唯物地颠倒过来的黑格尔;这些概念还必须是经过琢磨的、整理过的、灵活的、能动的、相对的、相互联系的、在对立中统一的,这样才能把握世界。要继承黑格尔和马克思的事业,就应当辩证地探讨人类思想、科学和技术的历史。(78)
注意,这当是列宁第一次在自己的表述中明确将黑格尔与马克思直接放在同一个“事业”中!另一条新的读书思路和理论逻辑之轨似乎已经隐隐浮现,列宁思想构境的逻辑空间很可能将彻底重构。当然,这还仅仅是萌芽。我注意到,莱文也敏锐地指认,“列宁向黑格尔学习的过程开始于‘本质论’”。他还认为,《逻辑学》的第一篇“存在论”基本没有在列宁的思想中留下什么“印迹”。(79) 莱文的这个判断是有道理的。可是,某些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和西方列宁学学者在这个方向上又走得太远了,他们认定这是列宁成为“黑格尔主义”的开始。譬如,杜娜叶夫斯卡娅就认为,从此开始,列宁“回归了黑格尔”。(80) 在后面的章节里,我们将证伪这一虚假理论构境。
同时,我们也看到,先前的那个狭义解读框架仍然背负在列宁肩上,它们仍然在总体上发生着作用: 列宁不断地试图去抓住在黑格尔逻辑中作祟的“可怜的上帝”(81) ,要“把上帝和拥护上帝的哲学混蛋打发到阴沟里去”(82) 。所以,列宁还是在直接“倒过来”读黑格尔:“概念是人脑(物质的最高产物) 的最高产物”(83) ,并对黑格尔站在唯心主义立场上所说的“构成性的东西”之类的谬论深恶痛绝。(84) 列宁甚至称,黑格尔的思想“十分之九都是些外壳、皮屑”,只能从中“剥出唯物主义辩证法”。(85) 不过,阿尔都塞武断地将这句评论夸大成列宁在读书全程中对黑格尔哲学的一个不变的总体定性判断,这是完全错误的。当然,从直接的意义上说,列宁的这些批判都是十分正确的,但从其读书逻辑的深层来看,这条逻辑与即将新萌生的思路却处于思想构境中的两个不同的理解层面上。我认为,列宁此时的读书视界中已经开始内含着两条不同逻辑之间的冲突了。不过,前者暂时还是占据统治地位的逻辑,用时髦的术语来说,是一种权力话语,而后者只是初露端倪的一种新的否定性罢了。这种状况,十分类似于青年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复调文本中出现的内在逻辑冲突。(86)
事实上,就在同一个阅读过程中,列宁对黑格尔的一些极重要的思想的理解,已经多次偏离了他自己原先的解读轨道。首先,在此篇第一章“存在”中,黑格尔发表了关于事物与物质关系的大段论述,基本意思是将由物质构成的事物贬低为物相,认为与非物质的精神和“灵魂力”相比,“事物是现象”。(87) 这其实是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一书中已经玩过的唯心主义逻辑把戏。可是,让我们惊奇的是,对黑格尔这里对物质的武断贬谪,列宁在笔记中却没有留下站在“唯物主义”立场上应有的愤忿和批评。这显然是与列宁之前的阅读逻辑非常不一致之处。也是在这一篇中,当列宁在第二章“现象”里读到黑格尔关于“规律是现象的统一”论点时,他一方面感到“极其费解”,另一方面却又觉得其中也还蕴涵了一些有活力的思想。列宁写道:
规律的概念是人对于世界过程的统一和联系、相互依赖和总体性的认识的一个阶段。黑格尔在这里热中于对词和概念的“加工琢磨”和“穿凿雕镂”,这是反对把规律的概念绝对化、简单化、偶像化。现代物理学应该注意这一点!!!(88)
列宁在同一语境的边注(两边划上了双线)中肯定了黑格尔的这样一些说法:“规律是现象中持久的(保存着的)东西(规律——现象中同一的东西)”,“规律=现象的静止的反映”。(89) 依我之见,这些观点其实是自古希腊爱利亚学派以来唯心主义哲学家们长期明确主张的观点,可列宁在这里却没有简单地加以否定,倒是用一个方框标注了如下一段评论:“这是非常唯物主义的和非常确切的(从‘静止的’这个词来看)规定。规律把握住静止的东西——因此,规律、任何规律都是狭隘的、不完全的、近似的。”(90) 请注意: 倘若根据列宁先前那种哲学唯物主义式的直接“倒过来”的简单逻辑,“规律”在这里首先应该是“外部规律的反映”,而不是人的认识阶段。规律是认识的阶段是黑格尔样式的唯心主义逻辑。可是,列宁在此不仅赞成了这种说法,反而认为“现代物理学应该注意这一点”。 这是为什么?因为一度被物理学家认定为客观规律的东西,很可能在之后新的研究中被扬弃为阶段性的有限的科学认知结果。譬如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量子力学与牛顿力学的关系,在牛顿那里被认定为绝对性、普适性和永恒性的东西,在现代物理学中却成了低速、宏观运动中的规律性认识。若以列宁原来的思路去看,规律当然是属于外部世界的客观的东西,而客观的东西怎么会是狭隘的呢?其实,这是黑格尔那个客观唯心主义的逻辑,在黑格尔那里,任何规律都只是过渡性的观念环节。德波林在“伯尔尼笔记”译序中指认,“列宁很欣赏黑格尔同盲目崇拜规律、使规律绝对化的企图之间的斗争,也因此开始关注在现代物理学中提出这一问题的重要性。规律反映的只是对事实的不断接近,并不是什么绝对的东西”(91) 。德波林的看法是正确的,但他的思想构境层过于简单。
我发现,列宁已经能够越来越多地从黑格尔哲学的理论逻辑中体悟出更深刻的道理来了。这无疑是一个好兆头。列宁不再只是剑拔弩张地站在黑格尔哲学的逻辑大厦外面,持着否定的假设和眼光简单地拒斥黑格尔的思想,而是真正走进了这座思辨王宫的大门,进到里面去,看到了马克思恩格斯当年发现的更多的思想宝藏(而不只是珍珠粒)。在这里,我们免不了又要提到那位自以为是的莱文。在《辩证法内部对话》一书中,他在摘录了列宁这段评论之后便大放厥词,认为列宁从根本上误解了黑格尔的本质规定,因为《逻辑学》中的本质规定“等于持存和自在”,“作为持存,它创立同一与差别;作为自在,它是实体的序幕”。(92) 我们已经指出过,莱文的尺度是黑格尔的思辨哲学逻辑结构,拿他的眼光来打量,凡是原教旨式的顺从就“答对了”,否则就是误读。而我们发现,列宁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做黑格尔主义的信徒,他总是致力于把黑格尔的思想观念拿来为我所用。因此,在这里,列宁也没有简单地局限于《逻辑学》中黑格尔对本质的那个做作的过度诠释,而是转而在非思辨的一般认识论中寻求对本质与规律关系的诠释。我认为,这是无可非议的。反倒是莱文自己,一边忙着将阅读黑格尔哲学时期的列宁错判为“黑格尔化的列宁主义”,另一边却处处处心积虑地去寻找列宁没有顺从黑格尔理论逻辑的蛛丝马迹,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我们注意到,进入“本质论”第三篇“现实”之后,列宁并未对其中的第一章“绝对物”多加青睐,而是更关注第二章“现实”。不过,也是在此时,他同时翻开了《黑格尔全集》第6卷,将黑格尔《哲学全书》中《小逻辑》部分的相似内容(“现实”)作为本段阅读的比较系数。或许,他是想到了恩格斯与库诺·费舍所说的《小逻辑》相比较而言要更通俗一些。(93) 在这种比照阅读的过程中,新的思想火花又迸发出来了。读到《小逻辑》中对“可能性”范畴的表述时,列宁先做了摘录,然后又在一个方框里写道:“‘现实的诸环节的总体、总和,现实在展开中表现为必然性’。现实的诸环节的全部总和的展开(注意)=辩证认识的本质。”(94) 显然,方框里的前一句是列宁的摘录,但他却又在几处原文中没有着重号的文字下加划了双线。(95) 这个批注细节颇值得玩味。这映现了一种十分复杂的思想构境。现实环节的展开是客观事物的运动,怎么突然又等于辩证认识的本质呢? 不过,这在黑格尔的唯心主义逻辑中的确是合法的。可见,此刻,列宁又已在自己的隐性解读逻辑中不自觉地站到黑格尔的逻辑尺度上去了。一场无意识的变化,正山雨欲来地在列宁的理论思想空间中发生发展。
同样的例子在稍后的段落中又出现了。在黑格尔的《哲学全书》(《小逻辑》)第301页上,列宁读到了“实体是理念发展过程中的一个重要阶段”(96) 这句话,随即便在方框中将之解读为“应读作: 人类对自然界和物质的认识的发展过程中的一个重要阶段”(97) 。必须再次提醒的是,如果基于列宁先前的那个他性哲学唯物主义解读框架去解读的话,黑格尔的这个命题显然是错误的,并且还是倒不过来的。“实体”应是外部世界中存在的东西,而人的实体观念就是对外部客体结构的反映。所以,“实体是人的认识的阶段”,这又是黑格尔思想构境中的逻辑!之后,我们将看到,如果从另一个新的自觉的理论逻辑基础出发去分析的话,列宁的这种解读是真正精深的见解。
再比如,当列宁在该篇第三章“绝对的对比”中读到黑格尔关于因果关系的论述时,又留下了肯定性的批注。他认为,黑格尔的理念对历史原因的解释是唯心主义和神秘的,但同时也是“非常深刻的提示”。“黑格尔充分地用因果性来归纳历史,而且他对因果性的理解要比现在的许许多多‘学者们’深刻和丰富一千倍。”(98) 这是列宁在前期的阅读进程中,首次对黑格尔哲学作出如此夸张的肯定性评价。不难体味到,在列宁的这个肯定里,流露出一种在进入逻辑思想构架的更深一个层面中,并读懂了黑格尔辩证法之后,万分喜悦和兴奋之下的情不自禁。不过,列宁此处还只是含蓄地说到“许许多多‘学者们’”,而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就会明了列宁心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人。我以为,这一段的文本细节,已经兆示了列宁哲学思考中新的理论构境思路即将破茧而出!理论逻辑异轨不可避免。
(1) [俄]克鲁普斯卡娅: 《列宁回忆录》,哲夫译,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78页。
(2) “一战”爆发以后,德国社会民主党竟然投票赞成德皇凯萨参战,不久,欧洲各社会主义政党和马克思主义者纷纷宣布忠于自己的国家。至此,第二国际宣告破产。一开始,列宁并不相信德国社会民主党的举动是事实,他甚至认为这是德国皇室伪造的消息,因此,当此事被证实以后,列宁大为震惊。
(3) 列宁: 《第二国际的破产》,载《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26卷,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26页。
(4) 列宁: 《第二国际的破产》,载《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26卷,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34页。
(5) 参见列宁《在格·普列汉诺夫<论社会党人对战争的态度>专题报告会上作的笔记》,载《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9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504页。
(6) 参见列宁《就格·瓦·普列汉诺夫的报告<论社会党人对战争的态度>所作的发言》,载《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26卷,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0—22页。据克鲁普斯卡娅回忆:“列宁的发言时间只有十分钟,他只讲出了要点。普列汉诺夫以其常有的尖刻反驳了他。孟什维克——他们在会上占了压倒的多数——疯狂地给普列汉诺夫鼓掌。这就造成了一种印象,似乎是普列汉诺夫胜利了。”(参见[俄]克鲁普斯卡娅《列宁回忆录》,哲夫译,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54页。)
(7) 列宁: 《第二国际的破产》,载《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26卷,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34页。
(8) 列宁: 《第二国际的破产》,载《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26卷,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52页。
(9) [美]杜娜叶夫斯卡娅: 《马克思主义与自由》,傅小平译,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58页。
(10) 参见[美]杜娜叶夫斯卡娅《哲学与革命》,傅小平译,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86—88页。
(11) [美]杜娜叶夫斯卡娅: 《哲学与革命》,傅小平译,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86页。
(12) 列宁: 《致格拉纳特出版物编辑部秘书》,载《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7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66页。
(13) [美]杜娜叶夫斯卡娅: 《马克思主义与自由》,傅小平译,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56页。
(14) 黑格尔《逻辑学》一书在《黑格尔全集》(1883年柏林米希勒版)中分为三卷。其中第一部分《客观逻辑》为第3卷(“存在论”)和第4卷(“本质论”),第二部分《主观概念论》为第5卷。
(15) 参见[德]黑格尔《逻辑学》上卷,杨一之译,商务印书馆1966年版,第5页;《小逻辑》,贺麟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103—104页。
(16) [德]黑格尔: 《逻辑学》上卷,杨一之译,商务印书馆1966年版,第29页。
(17) [美]莱文: 《辩证法内部对话》,张翼星等译,云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361页。
(18) 参见《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73页。我们再强调一下,在“伯尔尼笔记”的文本中,列宁主要是通过在文字下划线来标识出着重号的。在中译本中,列宁原文下划一条横线的即用黑体字表示,而下划双线的则用黑体字加着重号来表示。
(19) [苏]凯德诺夫: 《列宁<哲学笔记>研究》,章云译,求实出版社1984年版,第171页。
(20) 前面我们也说过,在笔记中,列宁总是用大小方框标注出自认为比较重要的独立见解。据不完全统计,整个笔记中约有170个方框。
(21) 在那里,列宁发现,马克思和恩格斯只要谈及辩证法,几乎一定会涉及黑格尔,而他们在批评费尔巴哈、狄慈根等旧唯物主义者的缺点时,也总是说他们是因不懂黑格尔才不理解辩证法的。这对列宁产生了很大的触动,也是列宁最终下决心深入研读黑格尔哲学的一个重要理论导因。这一点,我们在前文的讨论中已经作过比较具体的讨论。[参见《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8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35、43、61、89、162—163、318页等处。]
(22) 参见《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73页。
(23) [苏]凯德诺夫: 《列宁<哲学笔记>研究》,章云译,求实出版社1984年版,第169页。
(24) 参见丛大川《辩证法体系: 马克思与列宁》,载《云南社会科学》1995年第2期。
(25) 关于西方“列宁学”家对列宁这一态度的曲解,可参见[美]莱文《辩证法内部对话》,伦敦,1984年,中译本,张翼星等译,云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波]科拉科夫斯基《马克思主义的主要流派以及它们的各种起源、发展和瓦解》第2卷,牛津,1981年;[英]麦克莱伦《马克思以后的马克思主义》,麦克米兰,1979年;[美]佩恩《列宁的生与死》,纽约,1964年。其中,我以为莱文一书中对列宁的研究算是最深入的。在掌握了一些基本文本事实之后,莱文的解读达到了较高的学术水平。然而,他关于列宁哲学发展的主要判断却是错的,因为他硬要将列宁变成一个可笑的黑格尔主义者。可是,当2007年10月我在南京与凯文·安德森交换意见时,他却认为莱文的研究是不足取的。在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中,阿尔都塞和杜娜叶夫斯卡娅的研究较为系统,阿尔都塞的研究主要为《列宁和哲学》[中译本,杜章智译,台湾: 远流出版公司1990年版],杜娜叶夫斯卡娅的论著主要是《马克思主义与自由》(傅小平译,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哲学与革命》(傅小平译,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相较而言,杜娜叶夫斯卡娅的研究更加深入和系统一些,甚至有些方面是较为深刻的。可是,她对列宁“伯尔尼笔记”的基本判断与莱文一样,流于武断和简单。
(26) [法]阿尔都塞: 《列宁在黑格尔面前》,载《列宁和哲学》,杜章智译,台湾: 远流出版公司1990年版,第137页。
(27) [美]杜娜叶夫斯卡娅: 《马克思主义与自由》,傅小平译,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57页。
(28) 《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75页。
(29) 参见《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85页。
(30) 参见[苏]德波林《黑格尔和辩证唯物主义》,载《哲学与政治》下册,李光漠等译,三联书店1965年版,第609—613页。此书原译者将作者名译为“德博林”,本书统一采用“德波林”。——引者注
(31) 《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86页。
(32) [德]柯尔施: 《关于“马克思主义和哲学”问题的现状》,载《马克思主义和哲学》,王南湜译,重庆出版社1989年版,第81页。
(33) 参见[法]阿尔都塞《列宁在黑格尔面前》,载《列宁和哲学》,杜章智译,台湾: 远流出版公司1990年版,第139页。
(34) 参见[法]阿尔都塞《列宁在黑格尔面前》,载《列宁和哲学》,杜章智译,台湾: 远流出版公司1990年版,第141页。
(35) [法]阿尔都塞: 《列宁在黑格尔面前》,载《列宁和哲学》,杜章智译,台湾: 远流出版公司1990年版,第144页。
(36) 《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92页。
(37) 《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95页。
(38) 《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77页。
(39) 《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91页。
(40) 《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77页。
(41) 《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82页。
(42) 《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88页。
(43) 转引自《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89页。
(44) 参见黑格尔《逻辑学》上卷,杨一之译,商务印书馆1966年版,第66—67页。
(45) 参见黑格尔《逻辑学》上卷,杨一之译,商务印书馆1966年版,第75—78页。
(46) 参见黑格尔《逻辑学》上卷,杨一之译,商务印书馆1966年版,第96—99页。
(47) 参见拙著《回到马克思——经济学语境中的哲学话语》,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章。
(48) [法]阿尔都塞: 《列宁在黑格尔面前》,载《列宁和哲学》,杜章智译,台湾: 远流出版公司1990年版,第138页。
(49) 黑格尔这里的所谓“实有”或“定在”(Dasein),即是后来在海德格尔哲学中起关键作用的那个汉译中的“此在”。
(50) 参见黑格尔《逻辑学》上卷,杨一之译,商务印书馆1966年版,第102—103页。
(51) 参见黑格尔《逻辑学》上卷,杨一之译,商务印书馆1966年版,第105—107页。
(52) 参见黑格尔《逻辑学》上卷,杨一之译,商务印书馆1966年版,第108—109页。
(53) 参见[美]莱文《辩证法内部对话》,张翼星等译,云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363页。
(54) 参见[美]莱文《辩证法内部对话》,张翼星等译,云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364页。
(55) [美]莱文: 《辩证法内部对话》,张翼星等译,云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372页。
(56) 黑格尔: 《逻辑学》上卷,杨一之译,商务印书馆1966年版,第39页。
(57) 《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82页。
(58) 旧版“伯尔尼笔记”的情况可参见《列宁全集》(中文第1版)第38卷,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第137页。
(59) 参见黑格尔《逻辑学》上卷,杨一之译,商务印书馆1966年版,第39页。
(60) 参见黑格尔《逻辑学》上卷,杨一之译,商务印书馆1966年版,第39页。
(61) 《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96页。
(62) 参见[苏]德波林《<列宁文稿>第9卷序言》,载《列宁文稿》第9卷,苏联国家出版社1929年版,第3页。参见本书附录二。
(63) 黑格尔: 《逻辑学》上卷,杨一之译,商务印书馆1966年版,第165页。
(64) 参见《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96页。
(65) 读到第199页时,列宁在一个方框中写道:“一般说来,黑格尔之所以用得着自为存在,部分地想必也是为了引申出‘质’是如何‘转化为量的’——质是规定性、自为的规定性、被设定的东西,是一,——这些东西给人一种非常勉强而又空洞的印象。”[《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97页。]
(66) 《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97页。
(67) 参见《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82页。
(68) 《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97页。
(69) 参见黑格尔《逻辑学》下卷,杨一之译,商务印书馆1976年版,第13页。
(70) 《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07页。
(71) 《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11页。
(72) [法]阿尔都塞: 《列宁在黑格尔面前》,载《列宁和哲学》,杜章智译,台湾: 远流出版公司1990年版,第141页。
(73) 在这一点上,某些西方学者的理解是错误的。列宁在“伯尔尼笔记”中的确是意识到可以从辩证法的方面去加深对马赫主义的批判,但这并不能反证列宁在《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一书中的立场是“机械唯物主义”的。事实上,列宁始终是一位“辩证唯物主义”者,只不过此时的他对唯物辩证法有了更深透的理解罢了。
(74) 《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17—118页。
(75) 《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18页。
(76) 列宁在《马克思和恩格斯通信集》中读到,马克思称达尔文1859年出版的《自然的选择》一书“为我们的观点提供了自然史的基础”。[参见《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8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58页。]
(77) 参见[美]杜娜叶夫斯卡娅《哲学与革命》,傅小平译,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88页。
(78) 《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22页。说黑格尔哲学具有“神秘化”,是列宁从《马克思和恩格斯通信集》中看到的马克思的提法。[参见《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8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36页。]
(79) 参见[美]莱文《辩证法内部对话》,张翼星等译,云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373页。
(80) 参见[美]杜娜叶夫斯卡娅《马克思主义与自由》,傅小平译,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晨侧版导言,第6页。
(81) 《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24页。
(82) 《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43页。
(83) 《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39页。
(84) 参见《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44页。
(85) 参见《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29页。
(86) 参见拙著《回到马克思——经济学语境中的哲学话语》,江苏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3章。
(87) 参见黑格尔《逻辑学》下卷,杨一之译,商务印书馆1976年版,第136—137页。
(88) 《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26页。
(89) 参见《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26页。
(90) 《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27页。
(91) [苏]德波林: 《<列宁文稿>第9卷序言》,载《列宁文稿》第9卷,苏联国家出版社1929年版,第5页。参见本书附录二。
(92) 参见[美]莱文《辩证法内部对话》,张翼星等译,云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368页。
(93) 参见《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32页。在《马克思和恩格斯通信集》中,列宁也读到恩格斯说《小逻辑》“比较通俗”。[参见《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8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63页。]
(94) 《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32页。
(95) 参见黑格尔《小逻辑》,贺麟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300页。
(96) 黑格尔: 《小逻辑》,贺麟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313—314页。
(97) 《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33页。
(98) 《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3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