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次理性的真理性
追求真理是知识分子的崇高目标,虽然真理常常高不可求。休谟认为,既然我们不能把握一个真理,那么我们就不能把握任何真理,这显然也是一种独断论。康德不以为然,并竭力寻找真理与知识存在的根据。虽然对客观事物本身的探究中,康德逐渐转向事物向人类认知结构展开的属性,而非事物本身,作为物自体的事物本身是追求不到的,因此只能追求我们认知形式所能够把握到的属性。但黑格尔却认为,通过追求事物属性我们可以达到事物本身。黑格尔的知识(显现为现象的知识)与康德的知识层次不同,如果说黑格尔的知识观是生命知识,那么康德的则是知性知识。康德的知识是划分界线的,想在不同的领域进行讨论;而黑格尔的是层次性的,所有层次都包容进去了,但是容易造成这样一个结果:用终极层次覆盖从而遮蔽了一些浅层次的知识。
黑格尔曾说:“现象是生成与毁灭的运动,但生成毁灭的运动自身却并不生成毁灭,它是自在地存在着的,并构成着现实和真理的生命运动。这样,真理就是所有的参加者都为之酩酊大醉的一席豪饮,而因为每个参加豪饮者离开酒席就立即陷于瓦解,所以整个的这场豪饮也就同样是一种透明的和单纯的静止。”[14]“命题应该表述真理,但真理在本质上乃是主体;作为主体,真理只不过是辩证运动,只不过是这个产生其自身的、发展其自身并返回于其自身的进程。——在通常的认识里,构成着内在性的这个外在陈述方面的是证明。但在辩证法与证明分开了以后,哲学证明这一概念,事实上就已经丧失了……至于辩证的运动本身,则以纯粹的概念为它自己的元素;它因此具有一种在其自身就已经彻头彻尾地是主体的内容。”[15]酒席上的精神状态是一种迷狂与混沌的状况,只要看到的就是最终真理。一切浅层次的真理与现象都会隐退,或者被折叠起来。黑格尔认为,没有一个哲学流派消失了,它们都参与到黑格尔的哲学之中。
追求真理的过程本身就是一条弯曲的道路,通过弯曲的道路各种经验显现出来。黑格尔的整个《精神现象学》就是讲主客相互作用的,在通过生死的斗争来证明自身存在的过程中,斗争要经验到个体与他者之间的具体差别,这些差别的偶然性填充了他者在自我意识中的内在意识部分,从而对自我的偶然性进行扬弃,进而也扬弃他者的偶然性要素,进而上升到更高的层次,对偶然性差异的扬弃。双方一开始是抽象的,但在生死斗争的过程之后,达到了真理性。黑格尔坚持的真理观在于生存论意义上的辩证法,而不只是经验派所谈论的知识论真理。如果就单纯的人生来说,经验派也应该知道,人生真理与经验知识的真理是不同的,而他们大谈特谈的知识论主要限定于知识真理。可见,这是在不同层面上的批评。在指向实践的逻辑层次上,黑格尔哲学绝不是僵化的形而上学。
把自己从其自身的形式中解放出来的过程,就是精神自我认知的最高的自由和自己对自己有了确实可靠的知识。各种流派的观点在不同的层面上看,显示出似是而非甚至自我颠倒的结果。例如,经验派所想要表达的,与其实际表达的在不同层面上看就相互矛盾。如休谟的反思怀疑,促使人们反思。真理不是主观与客观分离状态下单就一方的某种特征与表述,而是结合着两者、但在不同层次或者情境下的差异性表现。最终真理是全体真理,而不是分离的片面层次上的真判断。如果说自然科学追寻外在的科学真理,人文艺术科学追求内在的真理,社会科学则介于两者之间的层次,宗教、哲学则追寻人终极的生存真理。如果说真理是人自由的前提,那么,最高的自由就是对一种层次性的真理的追求与建立,既包括真、善、美的综合体,又保持现实参照的某个具体的现实诉求,就是实质性地建立层次思维,从低层次中跳脱出来上升到一个更高层次上,对所有低层次拥有整体性的圆满把握与体验。关于真理的层次性,不同语境与学科有不同的说法,例如张世英按人类真谛揭示的深浅程度把真理划分为四个层次:常识真理、科学真理、历史性的真实(基于历史性世界上的真理)、艺术真理。[16]但真理观总离不开人与自然世界的关系、人的认识能力与求真本性、人的生存、人的实践性、人的社会性、人的历史性这几个方面的规定性,虽然看起来离不开人,却又不是人自我规定的。
海德格尔说真理是一种揭示活动。揭示真理依赖于方法,没有现实的方法,真理就是一句空洞的构想。任何系统的理论或方法必须具有层次性,内在结构的层次性。层次与结构是与互动的单元区别开来的,结构必须将单元的属性与联系加以区分,只有这样才能区分结构及其内部发生的变化。意义层的实现依赖于各种方式的“验证”和“实现”,但是,意义层次上的价值与意义是有区别的。意义实现了的对象物可能从我们给予高度集中的注意力的视界层次逐渐淡化,最终失去关注价值,甚至退出而成为背景常识。历史的真实其实表达着小层次对大层次的关系,层次之间的关系,而不是简单的符合论、融贯论,或者存在论的真理观。历史真理就是一种层次性的真理,“一个历史叙事仅只在就整体而论的历史叙事的(隐喻性)意义超出了其个别陈述的总和的(字面)意义之时,才成其为历史叙事”[17]。“总括性概念”让历史学家能够将很大范围内的不同现象纳入同一个名称之下。
学科的划分就是一个典型的层次结构。它是根据学科的属性、研究方法、研究对象等维度划分出来的层次结构,如一级学科、二级学科。每个学科都有其独特的属性和研究方法,由此可以划分为不同的层次,如社会科学有微观、中观和宏观等三个层次的研究,分别针对个体或家庭层面、组织或社区层面、国家或国际的研究。在学科分工高度专业化、知识爆炸的时代,这样的层次模式便于更清晰的、更有针对性的研究。同时,如全球化一样,当下学术研究也表现出显著的跨学科性,有的认识论问题需要现代科学、特别是相关心理学、神经科学、认知科学的交叉与合作,甚至需要经验与先验之间的融合。例如先验认识论不能因为进行先验分析,就认为自己的分析是纯粹的,完全脱离经验的,无论从材料、对象、分析手段与方法都要与经验打交道,经验通过科学的经验延伸会支持前者的经验相关中的显现。显微镜、望远镜的发明延伸了我们的经验范围,一定程度上打破自然经验的局限性,它带来的不只是经验范围的突破,而是在视域的层次上对经验认知的提升,因为,显微镜等与科学相关,科学其实也是主体性的积极表现。主体认知的能动性不能脱离其外在成果,这是先验认识分析中缺失的。能动性与能动性的外化指向不可绝对分离,它们只是方法论层次上的分别。
对历史的观念而言,如果说现实的学科关乎各个领域的知识与技能,而历史关乎一切事情和事物的发展过程,哲学关乎一切事情的纵深意义,那么,三者相互包含、反卷。历史不仅将现实和哲学包容进来,变成自己的一个时间点上的表现空间,而且将这个空间变成其历史性空间的一个环节——一切皆历史。哲学则是在事实、意义和价值等多个层次上将一切现实与历史进行对象化,反过来卷进一个分层次的模型中,让各种事情、观念、知识和理论、价值各得其所,它试图将一切进行理智的切分,为一切知识和非知识性的生活进行辩护,提供存在根据。现实则是我们直观的、实体性的生活空间,它将历史和哲学思想变成一个生活的理智和工具,与其他一切科学技术一样;而且,从存在论上说,它是一切之源,一切知识和思想的活源泉。在其面前,哲学和历史都会被矮化为与物理学、各种技术、文学艺术没有本质差别的东西,都是生活中的思维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