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斗虫
第二天牛顿继续写他的信，写下了以下的内容：
“次日清晨。经过八小时的睡眠，我清醒得像一朵野菊花，又继续往下写。现在学生会的公寓里非常安静。大家都去上课了，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去。我是一个享有特权的人物。我再也不用上课去了。上星期我因为不及格被勒令退学了。我是医科大学的预科生。他们叫我退学是对的。要不然的话，以后我会成为一个庸医的。
“我想写完信之后去看一场电影。或者，如果天气好的话，可能要去一个峡谷间散步。那些峡谷不是很美丽么？有两个姑娘今年手拉着手跳到谷里去了。由于她们想要参加“三角”联谊会而没有如愿以偿地加入大学女生联谊会，就寻了短见。
“我们还是继续谈1945年8月6日吧。我姐姐安吉拉后来多次告诉我，那天我不欣赏我父亲的猫的摇篮，我不肯和他一起呆在地毯上听他唱歌，可真伤了我父亲的心。也许我真的伤害了他的心，但是我想不会很严重。在那些活着和死去的人当中，他是最具有保护性的。他拒绝与人们交往，因为他从来对他们不感兴趣。记得在他去世前一年，我想让他告诉我一些有关我母亲的事。谁知关于我母亲的事他连一件也想不起来了。
“您是否听说过那个有名的故事，是关于我父母在离家去瑞典领诺贝尔奖金时那一天他们一起吃早餐的事？那件事在《星期六晚邮报》上登过一次。那天早晨母亲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饭后当她收拾餐具时发现父亲在咖啡杯旁边放了一个两角五分钱的辅币、一个一角钱的银币和三个便士。他赏她小费呢。
“在那么可怕地伤了父亲的心（要是我所做的确实使他伤心的话）之后，我跑到院子里去了。一开始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跑，直到看见我哥哥弗兰克趴在一大丛绣线菊下面。他当时十二岁。看到他趴在那里我丝毫不感到吃惊。热天他老在这下面呆着。他像一条狗似的，在花根周围阴凉的土地上挖了一个坑。从来也没有人知道他拿着什么东西躲在花丛里面。有时候是一本黄色小说，有时候是一瓶厨房用的雪利酒。在投放原子弹那天他拿的是一把汤匙和一个瓦罐。他当时正把不同种类的虫子放在罐子里，用汤匙逗它们咬架。
“看到虫子打架那么好玩，我马上停止了哭泣，把父亲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我记不清那天弗兰克逗的都是什么虫子了，可是我还记得后来我们搞的几次虫子咬架：一个鹿角甲虫斗一百个红蚂蚁；一条蜈蚣斗三个蜘蛛；红蚂蚁斗黑蚂蚁。你必须把手中的罐子不停地摇虫子们才会大打出手。当时弗兰克正在拼命地摇晃手中的罐子。
“过了一会儿，安吉拉来找我。她把一边花丛的枝叶掀起来，然后说：‘好哇，你在这儿！’她问弗兰克在干什么呢，弗兰克回答说：‘做实验呀！’每次有人问弗兰克在干什么的时候他总是重复一句话：“做实验呀！”
“安吉拉那时二十二岁，自从我一出生，自从母亲亡故以后，自从她十六岁起，她就是一家之主。她常说她有三个孩子：我、弗兰克和父亲。她倒是没有吹牛。我还能记得在那些寒冬的早晨，弗兰克、父亲和我在前厅排成一排，等着安吉拉给我们穿衣戴帽。她对我们三个人完全一视同仁。只是我到幼儿园去；弗兰克到初级中学去；而父亲是去研制原子弹。我还记得有一个寒风呼啸的早上，汽车的发动机坏了，管子也冻了，汽车发动不起来。我们都坐在车里，安吉拉不停地推那个发动器，直到电瓶里的电全部耗光了。这时候父亲开口了。您知道他说什么？他说：‘我想到乌龟’。安吉拉问他：‘你怎么会想到乌龟？’他说：‘当乌龟把头缩到壳里的时候，背椎骨弯曲起来了呢，还是变短了呢？’
“顺便说一下，安吉拉可以说得上是制造原子弹的无名英雄，我想这事可没有什么人知道！您可能会采用这个材料。在这次乌龟事件之后，父亲竟然对乌龟大感兴趣，连原子弹也不搞了。后来曼哈顿计划局派了一些人到我们家来请教安吉拉该怎么办。她告诉他们最好把父亲养的那些乌龟全部拿走。于是有一天夜里他们到父亲的实验室把他的乌龟和养龟的大缸一起偷走了。父亲对于乌龟的失踪一点儿也没有说什么。他第二天就去工作了，看看是否还有什么东西可供玩耍或思考的东西，而这些东西都和研制原子弹有密切的关系。
“安吉拉把我从菊花丛里拉了出来，问我父亲和我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是反复地说父亲有多么丑，我多么讨厌他。她打了我一耳光。她说：‘你怎么敢这么说你的父亲呢？他是当今世界上最伟大的人物！他今天为我们赢得了战争的胜利！知道吗？他为我们赢得了战争的胜利！’她又打了我一耳光。
“我不怪安吉拉打我的耳光。父亲是她的一切。她连一个男朋友都没有。她根本就没有任何朋友。她只有一个嗜好，那就是吹单簧管。
“我又告诉她我多么恨父亲，她又打我耳光。后来弗兰克从花丛里爬了出来，朝她的腹部捣了一拳头。这一拳不知打在什么要害地方，她跌倒了，满地乱滚。刚喘过气来，她就开始大哭，并大声叫父亲。
“弗兰克说：‘父亲不会来的。’他看着她哈哈大笑。弗兰克说得没错。果然，父亲从书房的窗户中探出头来，看见我和安吉拉在地上打成一团，又哭又闹，弗兰克站在旁边笑着观战，老头儿又把头缩回到窗户里去了，后来再也没有问过这场乱子是怎么回事。人不是他的专业。
“说到这里可以了吧？这能对您要写的书有点帮助么？当然，您可真是限制了我，因为您只要我谈投放原子弹那一天的事情。其实在别的时候还有很多与父亲和原子弹的有意思的事情呢！您知道关于父亲在阿拉莫戈多沙漠第一次试验原子弹的故事么？在试验结束之后，在证明了美国确实可以用一颗原子弹就毁灭一个城市之后，有一位科学家回过头来对我父亲说：‘现在科学也和罪愆同流合污了。’可是您能猜到父亲说了什么吗？他说：‘罪愆是什么呀？’
被您一切顺利！
牛顿·霍尼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