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土匪形象
《大地》所表现的中国人是野蛮而残忍的,中国则强盗土匪众多、杀人掳人之事随处可见。中国人的残忍、野蛮在《大地》中暴露无遗:第8、9章多次提及因为旱灾村民开始人吃人,第9章阿兰为了全家能尽快逃荒到南方大城市被迫将刚生下的女婴掐死,第14章灾民为了生存将女儿卖掉,第34章王龙让梨花在他死后帮他毒死自己的傻女儿……小说有关中国人的野蛮与残忍集中体现在土匪身上,强盗与土匪在中国各地横行、杀人放火、烧杀肆掠、无恶不作:第15章王龙一家逃荒去南方大城市时,土匪洗劫了他家,王龙所在的村子和城镇也遭到了土匪的抢劫;第16章土匪洗劫了地主黄家——鞭打黄老爷、绑住黄太太、强奸姨太太、掳走丫环;第23章详细描述了王龙叔父所在的西北一帮土匪的恶行以及王龙因担心土匪抢劫而整日担惊受怕;第27章水灾之年土匪再次横行、到处为非作歹。《大地》对中国人的野蛮残忍以及中国匪祸的刻意突出表现,带有明显的东方主义色彩。“文明与野蛮”是东方主义惯用的价值观,西方是文明的、仁慈的,东方是野蛮的、残忍的、半开化的。野蛮残忍的东方需要文明仁慈的西方文化的教化、改造与拯救。《大地》中盗匪如麻的中国正是西方野蛮的“他者”。
本章第二节论述20世纪30年代中国政府对美国“辱华”电影的审查时已指出,20世纪二三十年代美国好莱坞电影对中国人带有东方主义的偏见式描绘中,中国人常见的身份即为强盗、土匪或黑帮成员,中国则被想象为盗匪如麻、杀人掳人之事频发之地。美国影片对中国的这类描写引起了中国政府和人民的强烈不满,1931年国民政府的电影检查委员会制定的《电影片检查暂行标准》,更是将“描写盗匪流氓扰乱社会秩序者”列为“妨害善良风俗或公共秩序”的影片之列,不核准此类影片在中国放映(转引自汪朝光,1997:61)。《大地》对土匪野蛮残忍的突出描述亦遭致20世纪30年代许多评论者的批判。例如,祝秀侠曾批评《大地》描写了“中国人的野兽般的残忍性”“好像这些惰性、残忍、奸淫、劫掠,就是中国民众的一般特性”(祝秀侠,1933:303,300)。那么,三个中译本又如何呈现土匪形象呢?本书试以第23章王龙叔父所在的西北土匪的惨无人道在三个中译本中的表现为例进行说明:
Now these things,the red beard and the red length of cloth were sign and symbol of a band of robbers who lived and marauded toward the northwest,and many houses had they burned and women they had carried away,and good farmers they had bound with ropes to the threshold of their own houses and men found them there the next day,raving mad if they lived and burnt and crisp as roasted meat if they weredead.(133)
由译本:
原来红胡子和红布,是在西北一带一帮土匪的标记,他们是曾经烧房屋,掳妇女,绑有钱的农人的。(119)
胡译本:
原来红胡子和红布这两件东西,是在西北一带抢掠的一帮土匪的标记,他们是曾经烧房屋,掳妇女,绑有钱的农人的。(212)
张译本:
原来这些东西,红胡子和红布条,是在西北一带杀人放火一般土匪的标号,他们曾烧过许多房子,掳掠过许多妇女,并且把许多的良民农人绑在他们的门坎上一昼一夜,活着的便吓疯了,死的便被他们烧掉或是烹着当肉吃了。(译者按:原文如斯,然其描写殊属太过,我国从未闻有土匪烹人而食者。)(309-310)
原文描述了西北土匪的凶残,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段描述大致包含两部分:前半部分概述了土匪的恶行——在西北一带抢劫、烧房屋、掳妇女;后半部分详述了土匪对无辜农民所施的暴行——他们整日整夜被吊在自家门坎上,第二天被人发现时,活着的肯定已被吓疯了,死了的则被烧焦了。三个译本都基本忠实地译出了前半部分,但对后半部分的处理方式则很不一样。由译本、胡译本对后半部分进行了大刀阔斧的删改,大大弱化了土匪的残暴:一方面,有关土匪对无辜农民所施暴行的详细描写被删减成短短的几个字“绑有钱的农人”;另一方面,通过将“good farmers”改写为“有钱的农人”,原文中有关土匪逢人便抢、就连无辜乡民也不放过的描述,被置换为土匪仅抢“有钱的农人”。此外,由译本与胡译本对“who lived and marauded toward the northwest”的译法稍有不同,由译将其中的“marauded”删除未译,与胡译本相比,由译本所表现的土匪的凶残程度可以说更低。
张译本则强化了土匪的残暴:首先,它将“marauded”改译、明晰化为“杀人放火”,原文只说这些土匪在西北一带抢劫或劫掠,张译的“杀人放火”则将他们表现得更为残忍;其次,张译“他们曾烧过许多房子,掳掠过许多妇女,并且把许多的良民农人……”,连续三次并列使用“许多”,突出、强化了被土匪烧抢过的房屋与乡农数量之多;最后,“burnt and crisp as roasted meat if they were dead”被译为“死的便被他们烧掉或是烹着当肉吃了”,乡农被土匪吊起来烧死的描述被改写为土匪吃人肉,虽然张译增加了文内注释“译者按”说明原文的“描写殊属太过”[37],但其表现的土匪在整体效果上仍较原文大为残忍。因此,就译文所表现的土匪的残忍程度而言,由译本将之大大弱化,胡译本对此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弱化,张译本则强化了土匪的野蛮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