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则故事,可见出汪曾祺的文学观念。

一则发生在“文革”后期。有一次,郭小川碰到汪曾祺,对他说:“你说过的一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汪曾祺问是什么话,郭小川答:“你说过,凡是别人那样写过的,我就决不再那样写!”

一则与结构有关。汪曾祺《小说笔谈》里写过一句话:“小说的结构的特点,是:随便。”林斤澜看到了,很不满意,说:“我讲了一辈子结构,你却说‘随便’!”后来汪曾祺又补充了几个字:“苦心经营的随便。”林斤澜说:“这还差不多。”

和小说一样,汪曾祺文论中谈到的一些观点,包括上引两个故事中包含的他的看法,俱显独特、别致,发人所未发,言人所未言。比如,关于小说语言,汪曾祺断然说道,写小说,首先就是写语言。语言不好,小说肯定不好。有人会说,这个小说不错,就是语言差了点。相当于说,这幅画不错,就是色彩和线条差一点;这曲子不错,就是旋律和节奏差一点,讲不通的。

再比如,小说的思想。汪曾祺认为,小说里面最重要的是思想。他补充道,这思想与理论书中所说的思想性和艺术性不同,是作家“自己的思想,不是别人的思想”,“是作家自己对生活的独特的感受,独特的思索和独特的感悟”。

关于风格,汪曾祺多次谈论过:

一个人也不能老是一个风格,只有一种风格。风格,往往是因为所写的题材不同而有差异的。或庄、或谐;或比较抒情,或尖刻冷峻。但又看得出还是一个人的手笔。

作者所写的题材愈广泛,他的风格也是愈易多样。

作品的风格,就是人物性格。[5]

汪曾祺的风格,一个词:独特。他有意追求,也在作品中体现出来了。一般而言,独特的东西往往格局小,一目即可了然。没人会说大海是独特的。但汪曾祺不一样。他的文学相当独特,这独特立于宽阔之上。曹植《典论·论文》:“而文非一体,鲜能备善。”汪曾祺就敢说“一方面,文备众体;另一方面又自成一家”,固然只是一种要求,可他自己真的做到了:小说、散文、文论、书信、新诗、旧体诗等众多体裁,全能写得好,均属一流。

现当代作家里,诸种体裁“备善”的,委实不多见。汪曾祺就是其中之一。

【注释】

[1]乔治·斯坦纳《语言与沉默》,李小均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309页。

[2]马斯洛等《人的潜能和价值》,华夏出版社1987年版,第80-81页。

[3]汪曾祺《晚翠文谈新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34页。

[4]蒲松龄《聊斋志异》(上),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1226页。

[5]汪曾祺《晚翠文谈新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71、115、30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