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中的“鹅笼境地”

三、小说中的“鹅笼境地”

读了何立伟中篇《北方落雪南方落雪》(原载于《收获》2001年第6期)和戴来短篇《亮了一下》(原载于《中华文学选刊》2001年第12期)后,便想到了钱锺书先生对男女或夫妻怀有二心、外心的一个表述:鹅笼境地。这个典故出自《续齐谐记》中的《阳羡书生》一文:书生从口中吐出一女子,这个女子实怀外心,女子又吐出一男子,而男子也另吐出一女子。上述两个小说中对婚外恋情的描写,颇类似于鹅笼境地,如《北方落雪南方落雪》中的王东在滞留机场时,一边急切地给新婚妻子猛打手机,一边与同航班的一陌生女子相互勾引以至上床,而他的妻子这时正半推半就地和另一男子亲热。《亮了一下》中的洛杨与情人小美搂在一起折腾,而小美并未停止以手机同远在异地的男友甜蜜通话。当洛杨回到家中时,他的平素再也正经不过的妻子竟在他的眼皮底下与情人商定约会的时间。并非一定是作家有意为之的巧合,这个情人竟是洛杨的同学兼同事。

婚外恋情是小说中的一个传统主题,这个主题在每个时代、社会的某一阶段都有一些特定的新的变化因素在内,较优秀的小说作品能够准确地描写这些新的变化因素。前述两个小说令人起到了以下几点:其一,它们敏锐地感应到了当前社会或确切地说当代都市人情感及精神世界的内面,不做道德伦理上的判断,也不将这种行为归之于精神空虚、寻求刺激或背叛不忠等。尽管《北方落雪南方落雪》中王东的妻子和一男子在性行为之后,很后悔地说出了“背叛”一词,这仅是人物在情绪混乱、暂未稳定时的一种表现。这种情绪不会持续太久,就像《亮了一下》中的洛杨,初次与情人约会后,面对妻子时,内心也是极度愧疚,但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便成为了习惯,感觉相当平常了。既然不做道德上的判断,那么小说究竟要表现什么呢?个人的阅读感受是,小说在细致丰富地描写这些当代都市人的精神世界时,不是将他们处理为有欠缺性的人物,恰恰相反,是欲望过剩,要把持不住地向外流溢,寻找任何一个可以实现这种欲望的对象。记不清是在哪位作家的文章中读到过这样一句话:夜晚中的都市人,眼睛贼亮闪烁,即如蒲松龄小说中的一个句子“个儿郎目光灼灼似贼”,将这一描写形容上述两篇小说的主题,庶几近之。其二,两篇小说所涉及的婚外恋情主题与以往类似小说作品相比,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这便是游戏因素的增多。以往小说作品,比如,随手举张贤亮长篇小说《男人的风格》为例,市长夫人罗海南与作家石一士的关系,大抵是纯粹的,仅限于情感和精神交流范围,他们的婚外恋情表现出的一个特点便是“用情”。这两篇小说的婚外恋情中则更多了游戏因素,《北方落雪南方落雪》将之表述为猎者与猎物的关系,其最终目的是相互之间的肉体消费。其三,以往婚外恋情小说中“第三者”形象从叙事语境中悄然退场,代之以流行日广的“情人”形象,从社会学视角看,第三者多对家庭构成威胁性、破坏性因素,因而小说在叙事过程中,必然伴之以同情、罪孽、谴责、忏悔等等事关伦理道德方面的主题,而情人的出场以及游戏成分的增多,在某种程度上弱化了那种起码在表面上看来似乎无法担当的沉重感。

关于游戏性因素,极端的例子也不是没有。比如张旻的小说《良家女子》:千禧之夜,两个已婚女子目的性很强地寻求外遇,与两个同样心怀叵测的陌生男子相遇,一夜风流之后,各自若无其事地回家,然后规规矩矩地生活。

其实,何止这两三篇小说,当前一些涉及婚外恋情主题的小说作品,基本上表现出“欲望—游戏”特点。一如鹅笼书生和女子,各自吐出别一个异性,吐出之后,这种看似单纯的游戏遂告结束。当然,这并不是说,在游戏过程中剔除了一切有关情感的因素,情感是有的,但同肉体消费一样,它所呈现出的特点仍然是消费性的。而且,在这种消费过程中,也表现出了一种颓废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