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莉《水与火的缠绵》读后
在当代小说中,那种令人一睹即难忘怀的题目,实在不多见了。小说的题目是构成其整个文本形式的一部分。好的题目多具意味,且或明或暗地指涉着作品的主旨和主要人物的个性、命运等。可我们只要看见那些多丧失了艺术意味的小说题目时,立刻便失去了阅读的信心。这从一个方面也反映出,作家们在艺术求索上的懒惰心理。也有一些艺术上颇为自觉的作家,于作品题目上下功夫,结果则往往让人颇费思量。这是否是作家有意矫正前述那种不良趋向,反而矫枉过正,也未可知。
池莉长篇《水与火的缠绵》(2002年),题目颇像一句诗,其含义在正文中已有明确的交代,第十五章第二节:
芒芒不仅仅是她的丈夫高勇认识的那个女人,她还是另外一个女人,芒芒现在开始认识到这一点了。她是水,也是火,她天生就是,只是从前她看不见自己。芒芒明白了。
这也是对芒芒性格特征的总体表述。在三十五岁之前,芒芒基本上活在自己因性格所致的极为糟糕的命运中。换句话说,以个体应该呈现完整性特点作为一种衡量标准,即可看出,芒芒是分裂的两半,在压抑与对这种压抑的小心翼翼的解蔽中,她内心体验到一种极深的苦恼。一方面,她扮演着革命色彩浓厚的家庭以及社会舆论认可的那个角色,即稳重、朴实、大方、秀丽,很大程度上,这是一种社会角色,而且她也始终以这一角色出现在自己的丈夫面前。另一方面,却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真实的个性及脾气暴露给好朋友常声远。因此,芒芒所做的一切,亦即此前她所有的努力,就是要在三十五岁时,将社会、公众及家庭派定给她的那个社会角色彻底放弃,把被压抑得太久的真实的自我解放出来。在“水与火的缠绵”中,她由无意识到自觉的行为,最终确认并再次重铸了自己的个性角色——她在未婚之前的一句内心独白很可做此注脚:“什么是好女人?去他妈的,她还是做她自己吧!”作品结尾,芒芒那样大胆地预备着跟常声远去长江,即是她实现完整自我后首次实践性行为。角色冲突以及对这种冲突的化解,实际也是芒芒作为个体人性格归于完整的过程。
我们很难想象,一个人始终以社会角色出现在与另一个人组成的夫妻私生活中,他们的关系到底能够维持多久。事实上,芒芒与高勇从相识到结合,在一开始就是明显的错误。最初吸引芒芒的,是高勇身上那种蹩脚的作态——一个自认为是贵族后代的作态,这对一个涉世未深且缺乏经验的女性,颇具爱情魅魇作用。其次,在双方相互走近的过程中,个性和脾气之绝难相通,成为作品描写的重彩部分。尽管这是一个不证自明的道理或常识,作家在此处花费笔墨,似乎是一种浪费。除此而外,他们的结合还有个人无法掌握的外力在起作用,社会、家族及家庭共谋,为一对宜家宜室的年轻人勾画他们未来生活的“蓝图”。此处正可见出作品的叙事背景。
背景描写,这是本部长篇最有价值的地方。有谁还记得自80年代以来与己身相关的社会束缚,他一定会从这部作品中读出一种极为不安的“记忆”来。比如,生活作风问题,恋爱相会时的胆战心惊,婚前的那种绝对侮辱性的检查,以及私人空间的极度缺乏,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