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教养之邦
我飞向未来太远了:一种恐惧攫住了我。
而且当我环视四周,看哪!时间是我惟一的同伴。
于是我往回逃,逃回家去——而且越来越急促:你们当代人呵,我就这样来到你们这里了,而且进入教养之邦了。
我第一次为你们带来观看的眼睛,以及美好的欲望:真的,我是心怀渴望而来的。
但对我是怎样一回事呢?尽管我那么畏惧,——我也必得笑了!我的眼睛从未见过如此斑杂多彩的东西。
我笑啊笑,而我的腿和我的心还在战栗:“这里是一切颜料罐的家乡啊!”——我说道。
面孔和肢体被涂上五十种颜料:你们就这样端坐于此,令我惊奇,你们当代人呵!
你们周围还有五十面镜子,迎合和传布着你们的色彩游戏!
真的,当代人呵,你们根本不可能戴上一副比你们自己的面孔更好的面具!谁能——认识你们啊!
写满了过去时代的符号,这些符号上面又涂上新的符号:这样你们就很好地隐蔽起来,让所有解密者都认不出你们了!
即便有肾脏检查者:但谁还会相信你们有肾脏!你们似乎是由颜料和胶布条烘出来的。
从你们的面纱看去,所有时代和民族都是五彩缤纷的;从你们的姿态上说,所有习俗和信仰都是五光十色的。
谁若除去你们的面纱、包裹、色彩和姿态:他剩下来的恰好够用来吓唬麻雀。
真的,我自己就是一只受惊的鸟儿,曾见过你们赤裸而毫无色彩;而当这具骨骼向我示爱时,我便飞走了。
我倒宁愿在阴界与过去的幽灵一起,依然当一位临时工!〔111〕——因为阴界的鬼魂也比你们更肥硕和丰富!
这一点,是的,就是这一点,乃我内心的痛苦:我既不能忍受你们赤裸,又不能忍受你们穿着,你们这些当代人呵!
未来的一切阴森可怕,以及向来使迷路之鸟战栗的东西,委实都比你们的“现实”更隐秘和更亲切。
因为你们说:“我们完全是现实的,毫无信仰和迷信”:你们就这样自鸣得意——呵,也还没有自夸的胸腔!
是的,你们这些斑杂多彩者呵,你们如何能够信仰!——你们乃是一切向来被信仰的东西的图画!
你们乃是信仰本身的变化不定的反驳,以及对一切思想的肢解。不可信者:我这样叫你们,你们这些现实者呵!
所有时代都在你们的精神里彼此喋喋不休;所有时代的梦想和闲言都要比你们的清醒更现实!
你们是不会生育者:因此你们缺乏信仰。但谁若必须创造,他也就总是有自己的真实梦想和星象——而且也相信信仰!——
你们是半开半掩的门,掘墓者就守候在门旁。而且,这就是你们的现实:“一切皆值得毁灭。”〔112〕
呵,一如你们站在我面前,你们这些不会生育者,肋骨多么瘦削!而你们当中,有人一定能够看清楚自身。
他说:“也许有一个上帝,当我睡着时,暗暗盗去了我的某个东西?真的,那足够制造一个女人了!”〔113〕
“我的肋骨的贫瘠是奇异的!”许多当代人就这样说了。
是的,你们让我发笑了,你们这些当代人呵!尤其是当你们对自己感到惊奇时!
倘若我不能笑你们的惊奇,而且不得不从你们的杯中喝下一切令人厌恶的东西,那我是多么不幸啊!
然而,我愿轻松对待你们,因为我必须承担重负;如果我的负担上再加上些甲虫和飞虫,那有什么关系啊!
真的,我的负担不会因此变得更重些!而且,你们这些当代人呵,我的大疲倦并不来自你们。——
呵,现在以我的渴望,我还当升向何方!我从群山上遥望着祖国和故乡。
但我在哪里都找不到家乡:我在所有城市都不能安居,所有门户都是我启程之所。
我的心灵刚刚把我逐向当代人,而当代人于我格格不入,构成一种嘲讽;我被逐出祖国和故乡了。
所以我只还爱我的孩子们的国度,〔114〕那未发现的远隔重洋的国度:我叫我的船帆求索复求索,驶向这个国度。
我愿将功赎罪,补偿我的孩子们,因为我是我的父辈的孩子:也要补偿全部未来——这个当代!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