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站住!侏儒!”我说道。“不是我就是你!不过我们当中,我总是强者——:你无法得知我那深邃的思想!这——是你所不能忍受的!”——
接着发生的事使我变得轻松了一些:因为这侏儒,这个好奇的家伙,从我肩上跳了下来。他蹲坐在我面前的一块石头上。而就在我俩停住的地方,有一个出入口。
“看这出入口!侏儒!”我继续说:“它有两个面孔。两条道路在这里会合:还没有人走到路尽头呢。
这长路往回走:它延续着一种永恒。而那长路往前走——那是另一种永恒。
它们背道而驰,这两条道路;它们恰好彼此碰了头:——而且在这里,在这个出入口,正是它们会合的地方。出入口的名字被刻在上面了:‘瞬间’。
但倘若谁循着两条道路中的一条继续前行——而且一直前行,越来越远:侏儒,你相信这两条路会永远背道而驰吗?”
“一切笔直者都是骗人,”侏儒不屑地嘟哝道。“所有真理都是弯曲的,时间本身就是一个圆圈”。
“你这重力的精灵!”我怒声斥道,“你不要弄得太轻松了!否则我会把你丢弃在你现在蹲坐的地方,你这瘸子!——而且我已经把你带到了高处!”
“看吧,”我继续说,“看看这瞬间吧!从瞬间这个出入口出发,有一条长长的永恒小道向后延伸:在我们背后隐藏着一种永恒。
万物中可能跑动者,难道不是已经跑过了这条路吗?万物中可能发生者,难道不是已经发生过了、做过了、跑过去了吗?
而且,如果一切已经在此存在过了:你侏儒对这个瞬间有何看法呢?——难道这个出入口不是也一定已经——在此存在过了吗?
还有,难道万物不是如此坚固地纠结在一起,以至于这个瞬间吸引了所有将来的事物吗?那么——它自身也是吗?
因为,万物中可能跑动者:也在这长路上出去——还必定再次跑这条路!——
而且,这个在月光下爬行的缓慢的蜘蛛,以及这月光本身,还有在出入口的我与你,一起低语,低声诉说着永恒的事物——难道我们全体不是一定已经在此存在过了吗?〔19〕
——而且难道我们不是一定要返回来,在那另一条路上跑,跑出去,跑到我们前面,在这条可怕的长路上——难道我们不是一定要永恒地返回吗?——”
我如是说,而且越来越低声:因为我害怕我自己的思想和隐秘之念。突然,我听到一只狗在近处吠叫。
我曾听到过一只狗如此吠叫吗?我的思想跑回去了。是呀!当我还是小孩时,在最遥远的童年:
——那时我曾听到过一只狗如此吠叫。而且我也看到,它毛发直竖,仰着头,浑身战栗,在那最寂静的午夜,在那连狗也相信鬼怪的午夜里:
——于是让我起了怜悯之心。因为其时满月当空,死寂地悬于屋顶之上,它正好静止不动,一轮余晖,——静静地落在平屋顶上,仿佛落在别人的财产上:——
因此这狗当时就惊慌了:因为狗也相信窃贼和鬼怪。而且当我重又听到这般吠叫声时,又一次让我起了怜悯之心。
现在侏儒去了哪里?还有出入口?还有蜘蛛?还有一切轻声低语呢?我做梦了吗?我醒了吗?我一下子站在巉岩危石间,孤独,荒凉,在荒凉无比的月光中。
然而那里躺着一个人!而且就在那里!那狗跳跃着,毛发直竖,哀鸣着,——现在它看见我来了——于是它又吠了起来,于是它又大叫起来:——我曾听到过一只狗如此大叫求救吗?
而且真的,我所见的,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我看到一个年轻的牧人,蜷缩着,哽咽着,抽搐着,脸都变形了,一条粗黑的蛇正挂在他的嘴外。
我曾见过在一张面孔上有如此之多的厌恶和苍白的恐怖吗?也许他已经睡着了?于是那蛇便爬入他的喉咙里——它在那儿紧紧咬住了。
我用手去拉那条蛇,拉啊拉:——徒然无功!我的手没有把蛇从喉咙里拉出来。于是我就高喊:“咬吧!咬吧!
把头咬下来!咬吧!”——我就这样高喊,我的恐怖、我的仇恨、我的厌弃、我的怜悯,我所有的善与恶,都以一声大叫喊了出来。——
你们这些在我周围的勇士啊!你们这些探求者和冒险者,以及总是随狡猾的帆船在未经探索的大海上航行的人啊!你们这些欣喜于谜团者啊!
那么,为我猜解我当时看到的谜团吧,为我解说那最孤独者的幻觉吧!
因为这是一种幻觉和一种预见:——我当时在比喻中看见了什么呢?还有,谁是那必定还要到来的人呢?
谁是那喉咙里爬进了一条蛇的牧人呢?谁是那喉咙里将要爬进一切最艰难、最黑暗的东西的人呢?
——但这牧人却咬了,就像我的叫喊劝告他的那样;他好生咬了一口!他把蛇头远远吐出——:而且跳了起来。——
不再是牧人,不再是人,——一个变形者,一个周身发光者,大笑着!世间任何人都不曾像他这般笑过!
呵,我的兄弟们,我听到一种笑声,它不是一个人的笑声,——而且现在,有一种焦渴吞噬着我,一种永不平静的渴望。
我对于这种笑声的渴望吞噬着我:呵,我如何还受得了生活啊!我又如何受得了现在赴死呢!——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