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在橄榄山上

50.在橄榄山上〔69〕

冬天有如一个坏客人,与我一起坐在家里;我的双手因为他友好的握手而变得青肿。我尊敬他,这个坏客人,但我喜欢让他独自坐着。我喜欢从他那儿跑开;而且,要是跑得好,就能逃离他!

以温热的双脚和温热的思想,我跑到风儿平静的地方,——跑到我的橄榄山上阳光一隅。

在那里,我笑我这位严厉的客人,但仍然好生对他,因为他为我清除家里的苍蝇,平息了许多小噪音。

因为若有一只蚊子,甚或二只,要嗡嗡唱响,他都是不能忍受的;更有甚者,他使胡同小巷变得落寞,以至于在夜间,月光在那里也感到害怕。

他是一个冷酷的客人,——但我尊敬他,并不像娇生惯养者一般向大肚的火神偶像祷告。

宁可发出一点牙齿战栗之声,也不要崇拜偶像!——我的天性意愿如此。而且我尤其怨恨一切发淫的、冒气的、发霉的火神偶像。

凡我所爱者,我在冬天里比在夏天更爱之;现在,自从冬天坐在我家里,我就能更好、更纵情地嘲笑我的仇敌了。

真的纵情地,即便在我爬上床时依然如此——:在那里,甚至我躲藏起来的幸福也嘲笑和戏弄;甚至我的谎言之梦也嘲笑。

我——一个爬行者吗?在我一生中,我从未在权势面前卑躬屈膝地爬行过;如果我曾撒过谎,那也是出于爱而撒谎。因此在冬天的床上,我也是欢欣的。

一张寒碜的床比一张丰饶的床更能使我温暖,因为我对自己的贫困怀有妒忌。而且在冬天里,我的贫困对我最忠诚。

我每天都从一种恶事开始,我以一次冷水浴嘲笑冬天:我这位严厉的家庭常客因此咕哝起来。

我也喜欢用一支蜡烛撩拨他:使他最后让天空从灰色的朦胧中显露出来。

因为在早晨我是尤其怀有恶意的:清晨时分,吊桶在水井里格格作响,骏马在灰色胡同里温热地嘶鸣:——

这时我不耐烦地等待着,终于光明的天空向我开启,这雪白胡子的冬天的天空,这老人和白头,——

—这沉默的冬天的天空,它时常还把太阳隐瞒起来!

也许我是向它学习了那长久的光明的沉默?抑或它是向我学的?或者是我们中的每一个都各自发明的?

一切好的事物的来源多种多样,——一切好的恶作剧的事物都由于快乐而跃入此在之中:他们怎能始终仅仅这样——做一次!

长久的沉默也是一个好的恶作剧的事物,而且如同冬日天空,从明亮的圆眼的面貌向外观看:——

—如同冬日天空一样隐瞒了自己的太阳,以及自己不屈不挠的太阳意志:真的,我已经好好学会了这种技艺和这种冬天的恶作剧!

我的沉默学会了不通过沉默来泄露自己,这就是我最喜爱的恶意和技艺。

用言语和骰子的啪啪之声,我施计骗过这庄严的等候者:我的意志和目的当逃脱这些严格的监视者。

要使得没有人能窥见我的根柢和最后的意志,——为此我为自己发明了这长久的明亮的沉默。

我找到了这许多聪明人:他们蒙着自己的脸,搅浑自己的水,使得没有人能看到他们里面和深处。

但更聪明的怀疑者和破壳者正好向他们走来:人们正好把他们最隐蔽的鱼儿钓了出来!

相反,那些光明者、诚实者、透明者——在我看来就是最聪明的沉默者:他们的根柢是那么深邃,以至于连最清澈的水也不能把它——透露出来。——

你这胡子雪白、沉默无声的冬天的天空啊,你这在我头上的圆眼的沉默者啊!呵,你是我的灵魂及其恶作剧的天上的比喻!

难道我不必把自己隐藏起来,有如一个吞了金子的人,——使人们不至于剖开我的灵魂吗?〔70〕

难道我不必踩高跷,使他们对我的长腿视而不见,——我周围的所有这些嫉妒者和伤害者?〔71〕

这些烟熏的、闷热的、损坏的、发绿的、苦恼的灵魂——他们的嫉妒怎能忍受我的幸福啊!

所以我只向他们指示我的顶峰上的冰雪和冬天——而且并不指示,我的山依然为一切阳光地带所围绕!

他们只听到我的冬天风暴的呼啸:而并不知道,我也如同渴望的、沉重的、温热的南风,穿越温暖的大海。

他们还可怜我的种种灾祸和偶然:——但我的说法是:〔72〕“就让偶然临到我身上吧:它就像孩童一样天真无邪!”(〔73〕

如若我没有以灾祸、冬天的困厄、熊皮帽和雪天的外套来包裹我的幸福,他们怎能忍受我的幸福啊!

——如若我自己并不可怜他们的同情:这些嫉妒者和伤害者的同情!

——如若自己没有在他们面前叹息、寒战,忍耐地任自己包缠绕入他们的同情中!〔74〕

我的灵魂的聪明的恶作剧和善意就在于:它并不隐瞒自己的冬天和风雪;它也并不隐瞒自己的冻疮。

有的人的孤独是病者的逃遁;有的人的孤独则是对于病者的逃遁。

让我周围所有这些可怜的、斜视的无赖流氓,听到我为冬天而寒战和叹息吧!以这样一种寒战和叹息,我依然逃遁了,离开了他们温暖的屋子。

让他们为我的冻疮而同情我,为我叹息:“在知识的冰雪里,他还会冻死的!”——他们这样悲叹。〔75〕

此间我以温热的双脚在橄榄山上跑来跑去:在橄榄山阳光一隅,我唱着歌,并且嘲讽一切同情。——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