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语与启示
在日本农业现代化进程中，以小农经营为基础的稻作梯田因农业人口减少和老龄化而出现存续危机。为适应国内外形势变化，日本梯田地区振兴理念经历了由经济合理性向农业多功能性的转变，使原本处于劣势的山村有了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在这一转型过程中，日本梯田地区振兴政策体系得到了进一步完善，突出了城乡协作的重要性，鼓励活用乡土资源，发展符合地方实际的新产业新业态，培育乡村发展内生动力。虽然中日两国在发展阶段、农村人口结构、城乡关系以及梯田规模方面存在一定差异，但日本在应对农村空心化、发展高附加值新型小农经济方面的经验和教训值得我们思考和借鉴。
首先，日本梯田地区振兴强调在保持地域主体性的基础上加强城乡之间的交流协作，致力于增加能够投身乡村建设的“关系人口”和“定居人口”数量，为梯田农业生产培养生力军和后备力量。这种注重内外合力的乡村振兴模式体现了日本“构建共助社会”的理念，也是新内生发展理论的具体实践。我国稻作梯田主要分布在南方亚热带和热带地区的丘陵山地，大多属于经济欠发达地区，青壮年劳动力外出务工现象较为普遍。目前这些地区主要以乡村旅游为载体进行城乡交流，且以外来开发商为主导，当地居民在旅游发展规划和利益分配决策中的参与程度较低，影响了其维持梯田生产景观的积极性。[37]为了实现梯田生态、经济和社会效益的有机统一，梯田地区在制订发展规划时，应突出农民主体地位，鼓励其建立社区合作组织，深度参与并分享产业链增值收益。有条件的地区可试行梯田认租或信托制度，让城市居民通过多种渠道和方式参与梯田保护，同时也为梯田地区创造更多就业机会，吸引劳动力回流。
其次，日本梯田地区振兴注重从多角度发掘利用本地特色资源并提升其附加值，通过区域内外联动，着力打通从农业生产向加工、流通、销售、旅游等环节的连接路径，力求克服梯田地区难以实行大规模生产的困境。在我国，已有一些梯田地区通过品牌化经营延长梯田米的产业链。如云南省元阳县把梯田红米作为特色产业，实行“公司+专业合作社+基地+农户”的经营模式，创建了“阿波红尼”“梯田印象”等品牌，并研发红米茶和红米酒等系列产品。[38]但总体而言，我国大部分梯田地区还处在六次产业化的初级阶段，产品类别比较单一，缺乏差异化定位，容易陷入价格混战。在我国梯田地区转型发展过程中，可以适当借鉴日本在六次产业化方面的经验。一方面通过加强特色农产品开发，建立产销对接机制，在满足城市居民对高品质、绿色生态农产品需求的同时，促进梯田景观保护和可持续利用。另一方面可通过设立直销站，或推进农业与教育、养老等产业融合发展，促进农产品地产地消，带动区域内经济良性循环。
最后，日本已经建立了一套较为完善的法律体系支持梯田地区振兴，并设立跨部门协作机制，以整合农业、环境、国土、教育、文化旅游等相关领域的政策和资金资源。我国正在积极推进乡村振兴立法工作，2021年4月颁布的《乡村振兴促进法》从产业发展、人才支撑、文化繁荣、生态保护、组织建设和城乡融合等方面进行了制度设计，可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完善相关政策措施。比如，在人才支撑方面，可参考日本地域振兴协力队制度，对城市人才投身乡村建设的期限、活动内容、经费划拨等事宜作出具体规定（见附录6），并为其在乡村定居创业提供制度保障。在组织建设方面，可在加强农村基层党组织建设和群众性自治组织建设的同时，对社会组织的发展给予一定的资金和政策支持，以提高农村公共服务水平，拓宽城乡互助合作渠道。各相关部门可通过跨部门协调机制对现行有效的法律法规进行梳理，完善实施细则，以加强法律与政策之间的衔接，建立健全中国特色的乡村振兴法律制度体系。
【注释】
[1]李升发，李秀彬：《耕地撂荒研究进展与展望》，《地理学报》2016年第3期，第376页。
[2]陈蝶，卫伟，陈利顶：《梯田景观的历史分布及典型国际案例分析》，《应用生态学报》2017年第2期，第695页。
[3]Geoffrey Wall，孙业红，吴平：《梯田与旅游：探索梯田可持续旅游发展路径》，《旅游学刊》2014年第4期，第12页。
[4]为缩小工农差距，在《农业基本法》（1961年）指导下，日本政府对以稻米为主的农产品实行价格补贴。随着农业生产力提高和饮食结构变化，20世纪60年代末日本出现了大米生产严重过剩的情况。为了稳定粮价并减轻财政负担，日本政府自1970年开始实施“减反政策”，通过休耕转作减少稻米产量，直至2018年废除该政策。
[5]一般认为稻作技术是在公元前3世纪左右由中国经朝鲜半岛或经海路传入日本的，最初是在九州北部登陆，然后逐渐向本州传播。
[6]“西南日本”是个地质学概念，以横断日本本州中部的大地沟带（Fossa Magna）为界限，以西为“西南日本”，以东为“东北日本”。
[7]中島峰広：《棚田の保全》，《地学雑誌》1996年第5期，第550页。
[8]田中正邦，岡田正行：《棚田の再開発（日本の農業，第114集）》，東京：農政調査委員会，1978年。
[9]千葉喬三，佐藤晃一，亀山信夫，中村博美：《棚田に隣接する里山林の利用》，《農業土木学会誌》1986年第3期，第214页。
[10]橋本正：《圃場整備事業の現状と課題：環境面から見た圃場整備》，《環境技術》1986年第1期，第23页。
[11]長堀金造，山根俊弘，菊川誠士，斉江俊彦：《棚田の圃場整備のあり方》，《農業土木学会誌》1986年第3期，第202页。
[12]小田切徳美：《中山間地域の現局面と新たな政策課題：新基本法·直接支払政策導入下において》，《農林業問題研究》2000年第3期，第211页。
[13]千枚田是指地块狭小、枚数较多的梯田。
[14]中島峰広：《棚田保全の歩み：文化的景観と棚田オーナー制度》，東京：古今書院，2015年。
[15]細田洋志，松本康夫，三宅康成：《伝統的棚田地域における都市農村交流の可能性》，《農業土木学会誌》2004年第11期，第949页。
[16]総務省：《これからの移住·交流施策のあり方に関する検討会報告書——「関係人口」の創出に向けて》，2018年1月，https：//www.soumu.go.jp/main＿content/000568242.pdf，2020年2月15日。
[17]内閣会議：《棚田地域の振興に関する基本的方針（閣議決定）》，2019年8月22日，https：//www.chisou.go.jp/tiiki/tanada/pdf/tanada＿kihon＿housin.pdf，2021年4月25日。
[18]地域振兴协力队是总务省于2009年推出的人才支援制度，资助城市居民在一定期间内（1—3年）移居乡村，从事农林渔业生产、特色产品开发与销售推广、地域品牌建设、以及为当地居民提供生活服务等。往届队员中约有七成为四十岁以下的年轻人，约有六成队员在任期结束后选择在该地区定居。
[19]内閣会議：《棚田地域の振興に関する基本的方針（閣議決定）》，2019年8月22日，第18页。
[20]农林水产省新闻发布资料：https：//www.maff.go.jp/j/press/arc/2106.html，2021年6月14日、6月21日。
[21]1952年出台的《农地法》为了防止战前租佃制死灰复燃、保护自耕农的权益，对农地买卖租赁和从事农业的条件作了严格规定。受此限制，市民无法直接向农户租借土地用于农业体验。为了推动休闲农业的发展，《特定农地租赁法》做出特别规定，允许符合以下必要条件的农地租借行为：面积不超过10公亩，以相当多数的租赁者为对象，不以营利为目的栽培农作物，租赁期限为5年以内。实行梯田认租制度的地区一般是由行政部门向农地所有者租借农地，然后在该部门和认租者（城市居民）之间签订一年合同，在此期间认租者可在指定梯田地块进行农业体验活动。
[22]棚田ネットワーク：《オーナー制度の今とこれから》，《棚田に吹く風（NPO法人棚田ネットワーク会報誌）》2009年第4期，第2页。
[23]榎本隆明：《中山間地域における棚田保全活動について：その立地条件と方策》，広島大学大学院総合科学研究科博士学位論文，2017年，第197页。
[24]井上正行：《埼玉県横瀬町寺坂》，棚田ネットワーク（編）：《棚田とまもりびと：日本の棚田保全の現状》，東京：NPO法人棚田ネットワーク，2011年，第27页。
[25]中島峰広：《究極の棚田オーナー制度》，《棚田に吹く風（NPO法人棚田ネットワーク会報誌）》2012年第9期，第2—4页。
[26]棚田NAVI，https：//tanada-navi.com/introduce/terasaka/，2019年10月30日。
[27]大山の千枚田文化的景観保存活用実行委員会：《大山の千枚田文化的景観保存活用計画》，2006年，第119页。
[28]農林水産省：《棚田キラーコンテンツ化促進ガイド》，2018年7月，https：//www.maff.go.jp/j/nousin/tanada/killercontents.pdf，2020年5月12日，第12页。
[29]今村奈良臣：《地域に活力を生む，農業の六次産業化：パワーアップする農業·農村》，東京：21世紀村づくり塾，1998年，第1页。
[30]内閣会議：《棚田地域の振興に関する基本的方針（閣議決定）》，2019年8月22日，第3页。
[31]特别栽培农产品是指与生产地惯行标准相比，作为削减对象的农药使用次数在50%以下，化肥中的氮成分含量在50%以下，按此方法生产的农产品。
[32]刘云刚，陈林，宋弘扬：《基于人才支援的乡村振兴战略——日本的经验与借鉴》，《国际城市规划》2020年第3期，第100页。
[33]认定农业者是根据《农业经营基盘强化促进法》规定，由市町村认定的农业经营者和农业生产法人。该制度始于1993年，旨在推进农业规模经营、提高农业经营效率。认定农业者需提交5年期的经营改善计划，可享受低利融资和税收等方面的优惠政策。
[34]在日语中，“集乐”与“集落”（村落）同音，其理念为“快乐的事才是正确的事（楽しいことは正しいこと）”。
[35]一般財団法人トヨタ·モビリティ基金：《トヨタ·モビリティ基金、日本初の助成案件として岡山県美作市上山地区を選定》，2015年12月25日，https：//global.toyota/en/detail/10843493，2020年10月12日。
[36]農林水産省：《棚田キラーコンテンツ化促進ガイド》，第21—22页。
[37]李军明，李忠斌：《旅游冲击下的梯田景观变迁与可持续发展思考：以龙胜龙脊景区为例》，《民族论坛》2015年第7期，第86页。
[38]李维：《红色聚能，全面打通“两山”转化新通道》，《中国城市报》2020年11月23日，第1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