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佛国兄弟情
玄奘经过六天的跋涉来到了高昌国白力城(今鄯善县)。当时天色已晚,玄奘本打算在此过夜,但麴文泰派来的使者希望玄奘换良马赶到王城。玄奘只好继续西行,在夜半时分终于抵达高昌城。令玄奘感到意外的是,他看见高昌王和侍从举着烛火,在城门口迎接他。
高昌王麴文泰对来自中原的高僧玄奘非常重视,为了迎接可能在这个夜晚到达的玄奘,王室全员皆未入睡,诵读佛经,恭候大驾。高昌王亲自将玄奘迎至宫中的一重阁宝帐中,隆重地问候他。在王妃和侍女们前来礼拜问安之后,天已接近拂晓,麴文泰便留人侍奉玄奘休息。第二天一大早,玄奘还未起身,激动的麴文泰就带着王妃等人来礼拜问安。麴文泰说:“弟子思量碛路艰阻,师能独来,甚为奇也。流泪称叹,不能已已。”[10]
麴文泰请求玄奘留在高昌,作高昌的精神导师,为人民解惑。他说:“早就听闻法师的盛名,弟子崇敬不已,希望法师留在高昌接受我的供养,全国数千余僧徒都可以成为您的信徒,还请您放弃西行的执念吧!”玄奘辞谢道:“我此行不为供养而来,大唐佛教法义残缺,众生迷惑,我为佛教东传而来,执意西行,希望国王您能收回成命,让我顺利成行。”玄奘对国王的盛情仍然不为所动。
对于麴文泰来说,玄奘不仅是佛教的精神领袖,也是精通中原文化的智者。玄奘出身书香门第,曾祖父做过上党太守,祖父曾为国子博士,父亲也通达“四书五经”,并亲自教导玄奘。玄奘年幼时就聪慧超群,精通各类典籍,爱古尚贤,不是典雅中正的书籍不看,不是圣者贤人的作风不学。据《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记载,玄奘8岁时,父亲为其讲解《孝经》,讲到“曾子避席”时,玄奘突然整理衣服,离席而立,父亲问其缘故,他说:“曾子听闻老师教诲要离席,今日我正受父亲的教导,又怎能安然而作?”可见其才德。
麴文泰极为仰慕中原文化。10多年前,他曾跟随父亲东行前往中原,长安和洛阳的繁华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归国后他曾主持汉化改革,使得高昌城弥漫着极为浓厚的中原文化氛围。如今的阿斯塔那墓地发掘出大量汉字书写的文件、档案、书信、账本等,涉及西晋初年至唐代中期吐鲁番地区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等方面,其中一座唐玄宗、肃宗年间的墓葬,墓室后方放置六曲屏风,其上画有欹器、金人、石人等,反映的是先秦两汉以来民间盛行的“列圣鉴诫”的故事。此外,在另一座唐代墓葬中也可见到非常明显的中原风格。其墓室后壁也绘制有壁画,六曲屏风上所绘皆为装饰、欣赏性花鸟画。画面以红色边框相隔,绘画的鸟兽有野鸡、鸳鸯、野鸭,花草有兰花、百合等,远景绘有山峦、流云、飞燕,画面色彩鲜艳。据说这座墓葬的主人是来自南方的商人,后死在这里,因此壁画风格特地雕刻得富有南方风情,以此寄托墓主的思乡之情。唐代时,儒家思想也西出塞外,麴氏家族从502年开始正式掌权,主动接受中原文化,不仅模仿中原的官僚体系,以汉语为行政语言,学生在学校里也学习汉文经典、正史。到唐朝西州时期,这里已经完全被中原文化同化了。阿斯塔那古墓出土了一件《论语·郑玄注》抄本,是唐代西州高昌的一个10岁孩童的作业,如今收藏于吐鲁番博物馆,在作业的最后他写道:“写书今日了,先生莫嫌池(迟)。明朝是贾(假)日,早放学生归。”让人不禁对千年以前的西域多了一丝亲近。

阿斯塔那古墓斜坡墓道洞室墓

卜天寿《论语·郑玄注》抄本

高昌故城东南小佛寺遗址
对崇尚中原文化的麴文泰来说,极具中原文化修养的玄奘是国家亟须的人才。最后,麴文泰的态度逐渐强硬起来:“弟子有异涂处师,师安能自去?或定相留,或送师还国,请自思之。相顺犹胜。”[11]要不留下,要不就只能遣返大唐!玄奘又一次面临前行的阻碍。玄奘无法说服坚持己见的麴文泰,因而他只能以同样坚定的意志来一表西行的决心。玄奘开始了绝食。他不进一粒米、一滴水,即便王室成员呈上多么丰盛的食物也不为之所动,就这样端坐着过了3天。
留下玄奘既是精神的需求,同时也是现实的需要。高昌拥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控制了丝绸之路的中道。过往的商人要向高昌交付数目不菲的商税,通过这些收入,高昌王朝积累了大量的财富。然而,当时的高昌国仍然面临巨大的危机。高昌国的北面是草原的霸主西突厥,东方则有正在崛起的大唐。唐贞观元年(627),大唐和突厥人的战争即将爆发,在这紧急关头,麴文泰必须选择自己的立场。麴文泰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但是信仰和现实的矛盾,常常逼人做出选择,石磐陀屈服于现实,麴文泰也面临着同样的压力。

高昌故城

高昌国所用防风沙铜眼罩

高昌故城玄奘像
到了第四天,麴文泰发现玄奘已经奄奄一息,气息几近断绝。麴文泰没有想到,玄奘的意志竟然如此坚强,他很快做出了最后的选择,一个东土大唐来的高僧,一个西域大国的统治者,“请共对佛更结因缘”,并肩跪于佛祖面前,结拜为兄弟。他们约定,麴文泰全力支持玄奘西行求法,等玄奘西行返回之时,也要接受高昌的供养,并停留高昌讲经说法3年。于是麴文泰开始为玄奘准备行装,在准备的1个月里,玄奘在高昌继续讲经说法。开讲时,麴文泰亲自手持香炉迎接;玄奘将登法座之时,麴文泰跪下让他踏身登座。讲完之后,麴文泰又剃度了4个僧人作为玄奘的侍从;制作了30套法服及各种面衣、手衣、靴子、袜子等物件御寒;施予黄金100两、银钱3万、绫绡500匹,作为往返20年的费用;拨给马30匹、力役25人;还亲自写国书给西突厥统叶护可汗和其他西域国家,希望各国能多多关照西行的“御弟” 玄奘。
离别之日很快到来了,唐贞观元年(627)的冬天,麴文泰和王室成员、大臣和百姓还有寺庙的僧侣来为玄奘送行。玄奘自幼父母双亡,20年来四海为家,孤身一人西行求法,哪曾想到会在西域感受到如此真挚的亲情,他对麴文泰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玄奘上书麴文泰时说道:“如今我拥有丰厚的物质得以顺利西行,都是承蒙国王的恩情!我取经归来后,一定回这里传布佛法教义,弥补经书之缺,摒除佛教异端,使得佛法更加昌盛。我也仅以如此才能报答国王您的恩情啊!”鞠文泰表示,你我既然结拜为兄弟,那整个国家的财富也是法师所共同拥有的,无须言谢。鞠文泰对玄奘的归来充满了期待。

高昌故城远景

高昌故城平面图
人生短暂,人世间的真情相守弥足珍贵。在高昌城冬日凛冽的寒风中,兄弟二人何曾想到这次离去竟是永别。唐贞观十四年(640),唐军兵临城下,这位人世间的王者在惊恐之中结束了生命,终究没能等到他的“御弟”归来。
如今的高昌故城就是麴文泰曾经殷勤接待玄奘的地方。高昌故城有外城、内城、宫城三重结构。双塔遗址在宫城的西侧,是高昌故城的中心建筑,也是城中现存最高的建筑。两塔相距约10米,残留的高度为十几米,据考证这里也是麹氏高昌王室寺院佛塔,史料记载中玄奘受到麴文泰盛情款待,并在此讲经说法,因此成为现在高昌故城中重要的历史遗存。

玄奘讲法之大佛寺讲经堂

玄奘讲法之西南大佛寺
【注释】
[1](唐)李吉甫撰,贺次君点校:《元和郡县图志》卷三九,中华书局,1983年,第979页。
[2](唐)慧立、彦悰著,孙毓棠、谢方点校:《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华书局,2000年,第11页。
[3](北宋)李昉:《太平广记》卷三九七引《玉堂闲话》,中华书局,1961年,第3181页。
[4](唐)慧立、彦悰著,孙毓棠、谢方点校:《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华书局,2000年,第11页。
[5](西汉)司马迁:《史记》卷一一〇,中华书局,1995年,第2909页。
[6](唐)李吉甫撰,贺次君点校:《元和郡县图志》卷四〇,中华书局,1983年,第1017页。
[7]段文杰:《玄奘取经图研究》,《敦煌学国际研讨会文集 1990 石窟艺术编》,辽宁美术出版社,1995年,第2-5页。
[8](唐)慧立、彦悰著,孙毓棠、谢方点校:《大慈恩寺三藏法师寺》,中华书局,2000年,第14页。
[9](唐)慧立、彦悰著,孙毓棠、谢方点校:《大慈恩寺三藏法师寺》,中华书局,2000年,第17页。
[10](唐)慧立、彦悰著,孙毓棠、谢方点校:《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华书局,2000年,第19页。
[11](唐)慧立、彦悰著,孙毓棠、谢方点校:《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华书局,2000年,第2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