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耆国的傲慢

唐代焉耆镇——博格达沁古城
玄奘一行人穿过银山道,“渐去遥见王都,阿耆尼王与诸臣来迎,延入供养”[7]。焉耆王的“延入供养”已经是焉耆国对玄奘勉强表示出的友好态度。早在玄奘之前,东晋法显一行人来到焉耆时,焉耆的冷漠令他感触颇深。法显感慨道:“秦土沙门至彼都,不预其僧例。……为焉夷国人不修礼义,遇客甚薄。”[8]智严、慧简、慧嵬被迫东返高昌,以求得沿途所用行资。两百多年过去了,焉耆的社会风气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遇客甚薄”几成惯例。玄奘幸得高昌王麴文泰所赠的“二十年所用之资”,在焉耆也无意逗留,仅“停一宿而过”。
焉耆位于新疆腹地,天山中段南麓一个较大的山间盆地,“泉流交带,引水为田”,“气序和畅,风俗质直”,自然环境优渥。境内最重要的河流开都河注入博斯腾湖,西南流出孔雀河。开都河发源于中部天山的永久性冰川,水源充足、稳定,上游是广阔的巴音布鲁克草原,水草丰美,下游流经焉耆盆地,地势平坦,土壤肥沃,这种亦耕亦牧的自然环境,为焉耆绿洲农业与畜牧业的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古代焉耆国一度是一个绿洲大国,国都“员渠城”“南去海十余里,有鱼、盐、蒲、苇之饶”,“谷有稻粟菽麦,畜有驼马牛羊。养蚕不以为丝,唯充绵纩”。[9]在汉唐经营西域时,这里往往成为一个重要的军事中心。此外,焉耆东去高昌900里,西去龟兹900里,中间都是沙碛地带,这种隔绝而又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使得整个焉耆成为一个富庶的地方。

博斯腾湖
古代焉耆人种属于印欧人种地中海东支印度、阿富汗类型人群,语言为吐火罗语,这种语言在塔里木地区的流布与早期欧亚民族大迁徙有关,足见焉耆曾在东西方交通、交流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其社会习俗也打上了外来文化的烙印,《北史》记载,其“婚姻略同华夏。死亡者,皆焚而后葬,其服制满七日则除之。丈夫并剪发以为首饰。文字与婆罗门同”[10]。
玄奘经过焉耆时,所见所闻没有太大的改变。由于精通梵文,玄奘初到之时就发现该地使用印度文字,只是略作改动而已。这很有可能是随着佛经的传入而被推广使用的。焉耆人服饰较为朴素,玄奘的记载独具匠思,焉耆国“服饰毡褐”,而龟兹国则是“服饰锦褐”,焉耆人与龟兹人同样“断发”,但龟兹人在断发之上戴有巾帽,这些细微的差别折射出焉耆社会经济发展状况要低于东西二邻,基本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玄奘对于焉耆、龟兹两国的描写,时时在进行比较,焉耆王“勇而寡略,好自称伐”,龟兹王“智谋寡昧,迫于强臣”,类比玄奘在印度见到戒日王时对太宗诸如“秦王天纵含弘,心发慈愍,威风鼓扇,群雄殄灭,八方静谧,万国朝贡”的赞颂,不得不说,这时玄奘既有着奉敕而作的迎合,也有着对西域小国的傲视。

焉耆七个星佛寺出土佛像及泥塑供养人(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藏)
佛教传入之前,焉耆国很有可能信仰传统的巫教,或者北方游牧民族带来的萨满教以及葱岭以西流传的祆教,即史书中屡次提到的“俗事天神”。玄奘称焉耆为“阿耆尼”,来自梵文Agnidesa,Agni的音译阿耆尼,是“火焰、火神”之意,这一名称的由来或许与祆教的传播有关。
2世纪,在统治阶层的支持下,佛教才正式成为焉耆的主流宗教。6世纪,北方突厥语系部族开始不断南下,如高车、铁勒、突厥、突骑施、葛逻禄、回鹘等,他们的入侵给焉耆的宗教信仰带来了较大的冲击。9世纪中叶,回鹘大规模西迁,高昌、焉耆成为其大本营,大量回鹘人的到来迅速改变了焉耆地区的民族构成,由于双方在人口数量上的巨大差异,焉耆人以较快的速度融入到回鹘人之中,大概在10世纪焉耆佛教最终也被回鹘佛教所取代。
从魏晋到隋唐,这里的佛教一度十分兴盛,大量的佛寺被修建。玄奘当时所见焉耆国境内有伽蓝10余所,僧徒2000余人,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对于取自印度的梵文佛教经典,反复揣摩研究,态度认真,严格遵守佛教的清规教律,洁身自好,唯独令玄奘惊讶的是,他们食用肉类,即“食杂三净”[11],这在一生秉承大乘佛教的玄奘的世界里几乎是难以置信的。但玄奘并未多言,暗自揣测,“滞于渐教矣”,或许他认为焉耆国的佛教传播与学习仍然停留在粗浅阶段。

七个星佛寺遗址
焉耆国的佛寺有的一直保存至今,如七个星佛寺,始建于晋代,是焉耆国规模最大的佛寺。20世纪初,斯坦因、勒柯克等人就曾来到此地,当时佛寺的壁画、塑像等都保存较好,勒柯克在此发掘了较多文献写本、壁画雕塑等宗教遗物。1928年、1957年,黄文弼先后到此考察,根据发掘的未烧制完全的佛像等物品,他推断出这里可能曾经遭遇了一次火灾,寺院也因此化为灰烬。他在北区的四处佛寺遗址中也发现了许多文书、泥塑、佛像、菩萨头等遗物,其中两件是回鹘文书写的木板,是焉耆地区首次发现的回鹘文献。同时,在一件佛像的北面,刻有婆罗米字母。此外,1974年,在七个星佛寺出土了一件7—9世纪的焉耆文写本《弥勒会见记》,写本长21厘米,宽18.5厘米,共44叶。20世纪初,德国探险队勒柯克等人也曾在七个星地区发现了4件《弥勒会见记》写本,共65个残叶。《弥勒会见记》属于小乘佛教系统,主要讲述弥勒的生平事迹,描述弥勒菩萨在兜率天和弥勒净土中的种种趣闻轶事,也融入较多的大乘佛教因素,有学者认为这是焉耆接受大乘佛教思想的前提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