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交汇处的“有翼天使”
米兰,又称磨朗、密远,地处丝绸之路南道,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是中原文化、希腊文化以及吐蕃文化在佛教造像与建筑艺术交汇的中心。佛教曾在这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早在法显经行鄯善时,就有“可有四千余僧,悉小乘学。诸国俗人及沙门尽行天竺法,但有精麁”(《法显传》)、“然出家人皆习天竺书、天竺语”(《佛国记》)的记载。如今,丰富的佛教遗存证实了佛教在这里曾经的辉煌。
米兰佛教遗址为米兰遗址附属建筑,位于若羌县阿尔金山北麓的荒漠中。整个遗址规模宏大,除佛寺外,还有古城、戍堡、烽火台等建筑。米兰佛教遗址整体保存较为完好,经统计,现存佛教遗址11处,其中佛寺遗址3处、佛塔遗址8处,均为土坯建筑。据学者研究,米兰地区的佛寺遗址中的壁画大概作于3世纪末4世纪初,其绘画风格与技法,似出自同一批画家之手,“可能与一些谙熟罗马艺术风格和犍陀罗艺术风格的人才东来有很大的关系”,也体现出当时丝绸之路文化交流的昌盛之景。

米兰遗址

考察米兰吐蕃戍堡
1906年,斯坦因在米兰遗址M.Ⅲ和M.Ⅴ号佛寺遗址内发现了一批“有翼天使”壁画遗存,精美的犍陀罗艺术令他惊叹不已,“在印度还没有出土一件与犍陀罗佛教塑像在年代和来源上相应的绘画艺术作品遗物,而且,除非巴米扬石窟寺或巴克特里亚出土文物中有这种遗物存在,否则,一个注定要对中亚及远东绘画史产生深远影响的艺术发展早期阶段就永远与我们失之交臂了”[4]。斯坦因在M.Ⅲ佛寺中发掘出7幅“有翼天使”壁画,这种似乎不应出现在佛教壁画中的形象,引起了斯坦因的注意。“这种安琪儿像我们或许不是在佛寺,而是在东方某早期基督教教堂中看到的。”[5]因此,也有学者指出,这些“有翼天使”壁画,应与景教的流播有关。同时,存在于M.Ⅴ佛寺中的“有翼天使”,毁损较为严重,且绘制粗犷,明暗效果与和谐色彩远不及M.Ⅲ佛寺中的画像。如颇受斯坦因关注的M.Ⅴ.004画版,只有一部分翅膀可以复原,且缺少技巧性描绘。它们的装饰设计是犍陀罗艺术中最常见的图案,代表了米兰古佛寺的壁画艺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有翼天使”被公认为佛教飞天乾闼婆的形象。但真正的乾闼婆,是没有翅膀的,“飞天”之所以能在空中飞行,是因为飞天的天人本身就有神力,飞天也是没有翅膀的。此外飞天也都有头光,而“有翼天使”无头光的形象较为奇特,经过后世学者的研究,“有翼天使”应该为佛教中印度的迦陵频伽。

米兰出土的“有翼天使”壁画

M.V佛寺“有翼天使”壁画(图片来自[英]斯坦因著,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主持翻译:《西域考古图记》第二卷,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317页)
在佛教众神里,有翅膀的是迦楼罗(金翅鸟)、夜叉和迦陵频伽,其中只有迦陵频伽与“有翼天使”相符合。迦陵频伽原名美音鸟,传说佛在祗园精舍的供养日时,迦陵频伽曾前来献舞。迦陵频伽的美妙声音还象征佛的法音,《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卷三八一曰:“世尊梵音词韵弘雅,随众多少无不等闻,其声洪震犹如天鼓,发音婉约如频迦音。” 迦陵频伽是极乐净土之鸟,虽演化为人,但保留了双翅,有的还保留着双爪。这些与“有翼天使”的形象相吻合。
这种带翅膀的人物画像,在米兰地区曾十分普遍。继斯坦因之后,“有翼天使”相继出土于米兰佛寺遗址。1911年,日本大谷探险队对米兰遗址进行发掘,也获得了一块的“有翼天使”壁画,但破损较严重。现保存在英国及日本的出土于米兰遗址的“有翼天使”壁画已达10余幅。1989年,中国考古人员新发现了“有翼天使”的壁画,也正是在斯坦因编号的M.Ⅲ佛寺中。
这些珍贵壁画的主角“有翼天使”,他们的耳朵穿孔、又大又长,双眸大而明亮,炯炯有神,眉毛浓密、细长,鼻子高挺且在鼻头处有明显弯曲呈鹰钩状,嘴唇微合。斯坦因称赞道:“这些壁画的构图和色调为最近于古典的作风。完全睁开的大眼灵活的注视,小小微敛的唇部的表情,把我的心情引回到埃及托勒美同罗马时期木乃伊墓中所得画板上绘的希腊少女以及青年美丽的头部上去了。”[6]从“有翼天使”的五官特征可以明显看出典型的西方人形象,也反映了希腊罗马艺术风格。

斯坦因未发掘前的米兰M.Ⅴ佛寺遗址(图片来自[英]斯坦因著,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主持翻译:《西域考古图记》第二卷,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272页)

米兰遗址M.V佛寺圆形围廊南墙上蛋彩的中楣和墙裙(图片来自[英]斯坦因著,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主持翻译:《西域考古图记》第二卷,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321页)
从绘画技法来看,“有翼天使”壁画采用早期在希腊流传甚广的蛋彩画技法绘制而成,斯坦因在《西域考古图记》一书中详细论述了这种技法的绘画步骤:“这些壁画都是以蛋彩绘在薄薄一层帕里斯泥上,这层泥被娴熟地铺在黄土背衬上。在白色的帕里斯泥表面,涂有用氧化铁制成的浅红色颜料,是在泥层未干时涂上的,以充作底色。底色之上注意各种颜料中是否胶料不好断定,不过看起来很可能有。应该的是,这种以薄薄一层涂有氧化铁颜料的帕里斯泥作为背衬的方法,在和田地区一直沿用至唐代。”[7]但从发现壁画的地址来看,这种希腊式的绘画技法显然也传播到了和田以东的米兰地区,米兰充当了古希腊罗马艺术向东方传播的重要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