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埋和田
和田,古称“于阗”,西域三十六国之一,位于丝绸之路南道,北临塔里木盆地,南隔昆仑山脉与西藏毗邻,境内山川河流、荒漠戈壁与古老的佛教文明交相辉映。玄奘离开疏勒东行800余里,至瞿萨旦那国(于阗)。“国周四千余里,沙碛太半,壤土隘狭”,盛产毛氎和玉石,国内百姓尚礼仪重佛法,有100多座寺院,5000多名僧徒,均习大乘佛教。在《大唐西域记》的记载中,于阗建国的传说也烙上了佛教的深刻印记,这源自一个生于神像额头、饮天神庙前“地乳”的神童长大继承王位的故事,从此于阗的王族自称毗沙门天王的后代。
殷勤上书唐太宗
当于阗王听说玄奘的到来,便亲自带领臣民迎接,并派遣太子专门侍奉玄奘;后又派达官前来迎接,到离城40里外的地方安歇。第二天,于阗王与僧俗带着鲜花,专门派乐队奏乐迎接玄奘入城。

玉龙喀什河与寻玉人
玄奘入城之后,首先注意到了在玉龙喀什河找玉石的人。《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记载:“(瞿萨旦那国)土多白玉、瑿玉。”“瑿玉” 即黑玉,今天的墨玉县即是因喀拉喀什河产黑玉而得名,“喀拉”意为“黑色”,白玉则出自玉龙喀什河。如今的玉龙喀什河,在冰雪未完全消融之时,河滩上仍然到处是淘玉的人。其实早在先秦时期玉龙喀什河就是人们找玉的重要地方,古人寻玉主要靠敲击听声音辨别,真玉声音清脆,反之则声音闷哑。此外,如果在傍晚的月光之下采玉,会看到玉石在水的浸润下发出冷白色的光,而普通的石头则昏暗无光。古往今来,玉石已经成为这一带重要的商品和文化象征。13世纪,马可·波罗离开忽炭(和田)前往罗布淖尔的途中,发现“(车尔成州)境内河流中有碧玉及玉髓,取以贩售契丹,可获大利”[9]。
同时,这条河也是于阗国所依赖的水资源之一。玉龙喀什河发源于昆仑山北坡,与发源于喀喇昆仑山的喀拉喀什河汇成和田河,洪水季节时,和田河直穿400多千米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注入塔里木河。1895年,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从喀什出发,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在沙漠中挣扎数十日,所带的队伍几乎渴死了,他在濒死前找到了古老的和田河水,并用皮靴取水救活了他的随从,由此将那湖水取名“天赐湖”,那种天赐的喜悦感与再生的力量让他对塔克拉玛干沙漠更为敬畏。正是这些河流让古往今来的探险家有了横穿死亡之海的勇气。5世纪法显横穿塔克拉玛干沙漠时,恶劣的环境在这位僧人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有的回忆凝成艰难无比的12字:“沙行艰难,所经之苦,人理莫比。”[10]
据《续高僧传》记载,玄奘越过葱岭后,即陈表朝廷,试探朝廷态度,而朝廷回应“下敕流问,令早相见”。当年的“偷渡僧”是否能够平安进入边境,玄奘没有信心。到达于阗后,思索再三,借在葱岭丢失佛经、象多淹死为由,又上表朝廷,“行达于遁,象死,经像交无运致,又上表请敕于遁王给鞍乘。奉敕驼马相运,至于沙州”。玄奘一颗悬着的心暂时放下,在于阗王的百般挽留下,决定暂且留在于阗国。为表谢意,又陈表一封,“因修表使高昌小儿逐商伴入朝,陈己昔往婆罗门国求法,今得还归到于阗”。玄奘再三陈表, 试探着朝廷的态度足见其内心的忐忑不安。其表奏曰:
奘闻马融该赡,郑玄就扶风之师;伏生明敏,晁错躬济南之学。是知儒林近术,古人犹且远求,况诸佛利物之玄踪,三藏解缠之妙说,敢惮涂遥而无寻慕者也。玄奘往以佛兴西域,遗教东传,然则胜典虽来,而圆宗尚阙,常思访学,无顾身命。遂以贞观三年四月,冒越宪章,私往天竺。……历览周游一十七载。今已从钵罗耶伽国经迦毕试境,越葱岭,渡波谜罗川,归还,达于于阗。为所将大象溺死,经本众多,未得鞍乘,以是少停,不获奔驰早谒轩陛,无任延仰之至。谨遣高昌俗人马玄智随商侣奉表先闻。[11]
于阗王派遣高昌人马玄智随于阗的商队入长安,向朝廷上奏玄奘回国的消息。在等候朝廷消息的时间里,玄奘应于阗王的邀请为于阗诸僧讲《瑜伽师地说》《对法论》《俱舍论》《摄大乘论》等四部经论,一日一夜,四论递宣,王亲与道俗等听受皈依,日有千数。3世纪前后,佛教翻越帕米尔高原传到了于阗和尼雅一带。5世纪初,于阗佛教的盛况被法显尽收眼底,他在《佛国记》中讲道:
其国丰乐,人民殷盛,尽皆奉法,以法乐相娱。众僧乃数万人,多大乘学,皆有众食。彼国人民星居,家家门前皆起小塔,最小者可高二丈许。作四方僧房,供给客僧及余所须。[12]
当时法显特地观赏了行像活动,全城人倾巢出动,历时14日。高三丈余的四轮像车,“庄严供具车车各异”。国王及王室成员亲自参加,“王脱天冠,易着新衣”,且“徒跣持花香翼从出城”,“夫人婇女遥散众花纷纷而下”,场面极为壮观,展现了于阗国一派全民信教的情形。
约特干古城中玄奘的乡愁
盛极一时的于阗国,其古都所在地即是今天的约特干古城。古城遗址位于和田县巴格其镇安拉买村,出和田市区后,沿着乡村小路行驶十几分钟,在一个十字路口处,便可见到约特干古城遗址。
20世纪初,斯坦因继斯文·赫定之后来到约特干进行考察发掘,这里层出不穷的“淘金者”令他印象极为深刻。根据斯坦因的记载,当时他们看到的是一条条灌溉农田的“雅尔(深沟)”横穿约特干古城遗址四周的田地,在这之前,居民们就发现随着水流一同冲刷出来的还有大量的金片,于是他们对古城进行了进一步挖掘,企图找出更多的金沙。一时间,挖取古城的沙土来淘金的做法变得非常普遍,斯坦因也曾在约特干买到过一个精致的小猴子金像。
实际上,约特干数量众多的金片与当年于阗的佛教信仰关系密切。法显来到于阗时,看到“其城西七八里有僧伽蓝……可高二十五丈,雕文刻镂,金银覆上,众宝合成。塔后作佛堂,庄严妙好,梁柱、户扇、窗牖,皆以金薄”[13]。这些金光闪闪的佛塔、寺院,成为后世约特干居民淘金的主要来源。在这些“出产”金子的地层里,斯坦因同时发现了古代陶器的碎片、动物骨骼、大量的铜钱,包括本地的汉佉二体钱、唐代的方孔钱币、印章等,他将其形象比喻为“13—14英尺厚的文化层”。由于当地缺乏建筑用的石块,古建筑多用土坯和木栅泥墙筑成,斯坦因并没有发现任何一处建筑物的遗迹。
斯坦因将约特干确定为于阗国的都城。[14]他寻访了城西5—6里玄奘到过的娑摩若僧伽蓝——索米亚,根据《大唐西域记》的描写,这是于阗王为一位罗汉所建的寺院,“中有窣堵波,高百余尺,甚多灵瑞,时烛神光”。此外,在距离都城10里的地迦婆缚那伽蓝,斯坦因找到的是一座“圣陵”,当年于阗国大臣从屈支国搬来的佛像早已不见踪影。曾经出现在玄奘面前的这些神圣无比的寺院佛塔,如今已变成当地村庄的麻扎和令人生畏的荒郊土岗。

约特干遗址
约特干古城遗址,由于流水灌溉侵蚀,加之保护不力,加快了遗址的毁损。今天的约特干古城已经面目全非,化身成为孩童们玩耍的领地,到处堆满了建筑材料。藏身于居民村落的遗址,经常会和民居、农田混为一体,甚至被当做农家建筑的一部分,而那些远离乡镇、人烟断绝的地带,有些千年之久的遗址仍然保存得较好。
此时的玄奘在这里辗转徘徊,信使的一去不复返令他忧心忡忡,19年的羁旅乡思更是令他黯然神伤。相传,玄奘在和田亲手种了一棵核桃树,就是今天的“核桃树王”,“核桃树王”树枝干粗壮,老态龙钟,被定植于唐贞观十八年(644),距今已有1000多年的历史。“核桃树王”是佛教古国于阗约特干唯一生存下来的活证,距离约特干遗址中心仅1000米。该树占地约1亩,树高16.7米,树冠直径20.6米,整个树干需5人才能合抱。由于年代久远,主树干中间已空,形成一个上下连通的“仙人洞”,洞底可容4人站立。这棵留存千年的“核桃树王”,每年仍可结出数千颗核桃,生命力的顽强真是令人赞叹。

“核桃树王”
如今,这里已经成为以“核桃树王”为中心的核桃培育基地,大片大片的核桃林衬托出恰勒瓦西村殷实的光景,千里葡萄长廊更是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大唐西域记》中记载的“众庶富乐,编户安业”的情景恍若再现。13世纪,马可·波罗经过这里,留下了关于当地风物的记载。马可·波罗眼中的“忽炭州”(于阗),“境内有环以墙垣之城村不少。……百物丰饶,产棉甚富,居民植有葡萄园及林园,而不尚武”[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