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志
我对休息日没有殷切的期盼,尽管那时每星期只休一天。单身在外,生活简单,需要料理的事平日里都可消解。到了这一天,只不过换一种生活方式而已。
每逢星期日,单位食堂只供早晚两餐。早餐后,8时许,我徒步向市中心进发,顺着大阳沟(路名)南行200米,进入废弃的机场跑道,顿觉视野开阔,空气清爽,静谧的苍穹下行人稀疏,宽阔的跑道两边种着绿油油的庄稼。走过数百米的跑道,来到成排的厂区家属宿舍。多年与家人分居两地的我,十分渴望家庭生活,对宿舍区的生活百态饶有兴味。于是,我放慢脚步,从家属楼前挨家挨户地走过,观察这里发生的一切。在难得的休息日,人们显得高兴而忙碌。楼下有人家从屋里拖出黑色的橡皮水管,搁在洗衣盆上,妇女们撸起袖子,坐在矮凳上搓衣服。男人们有的坐在一旁拨弄着家什,有的在擦洗桌椅;孩子们在嬉戏追逐。一派热闹、温馨的气象。我内心十分羡慕和向往。
我喜欢观察老城厢和市井生活。过了一大片宿舍楼,进入南京老城区。那里,小巷弯弯,曲径通幽,平房和二层楼房鳞次栉比,也有独门院落镶嵌其中,还能遇见烟酒杂货小店铺。过了棉花巷、破布巷之类的小巷,前方就到了中山路,大行宫近在咫尺。
从大行宫往西约200米,我的第一站——外文书店到了。三开间的店面,分内外两间。外间铺面最显眼的是各种文字的毛主席著作、语录和单行本,四围陈列着马恩列斯的原版本和汉译本,以及其他的政治读物。营业员三三两两,书店门可罗雀,给人一种静穆感。内间以各类专业图书为主。置身内间,除营业员之外,常不见他人,孤独感油然而生。当时文艺类外文书阙如,对口的工程类书籍单位都会置备。当时我同时使用英、德、俄三种语言,但英、德方面毕竟不是科班出身,需要不断学习,我最感兴趣的还是语言类图书,包括苏联出版的英文、德文辞书和读物,如俄德、德俄、英德、德英之类的双语词典,以及不同语种的时政读物等。我的旨趣主要在看,不在买,经常伫立一两个小时不觉累。看到心仪的书籍也会不惜代价购买。现在,我的藏书中留下不少双语词典,如一本60年代苏联出版的《俄德袖珍词典》(7 000词),只售3角9分钱;一本牛津大学出版社60年代出版的《德英·英德词典》,只售2元1角钱,即使在当时,也算不贵。
“文革”期间,我国与欧美等科技先进国家交往不多,所幸我们还能看到重要的国际学术期刊和专业名著、手册的影印版,也能看到通过第三国渠道进口的少量原版书刊,对当时国外同行的科研成果和世界科技发展的前沿信息大致有所了解。当然,我们读得较多的是影印书刊,分别出自上海、广州和西安三家印刷出版单位。彼时,我国尚未加入《世界版权公约》,原出版国难以追究。不过,进入我们视野的影印版或原版图书一般要滞后一两年。
从外文书店出来,穿过中山东路,来到对面的新华书店。这里铺面开阔,各类书籍分类展示,人气旺盛。我先在语言类书架前久久伫立,随后又去社科类书架前浏览。中文图书我一般只看不买,无非是一饱眼福,领略新书要领。
从新华书店出来,已是午饭时分,直奔饭店。高档的与我无缘,小摊小贩也不合口味。我喜欢经济实惠,一般选择比较干净的、能够满足饮食偏好的饭店。我是长江路上一家饮食店的常客,那里供应菠菜排骨汤加米饭,2角钱。有肉、有菜、有汤,上午四个小时的走路或站立,我略感疲惫,胃口顿开,食欲大增。偶尔,为了犒劳自己,我会专程到成贤街上一家有上海特色的风味食铺用餐。那里雅洁清静,供应碗盅蒸母鸡,净重三四两,一客5角6分钱,鸡腿或鸡翅部位,原汁原味,打开盅盖,鸡香扑鼻。独自品尝,虽情趣有减,但无奈中仍不忘生活的乐趣。
出了饭店,到新街口感受市井的繁华。“文革”前的新街口广场中心有孙中山铜像高高矗立,挥手微笑,引领路人。1966年,“文革”发动后,革命先驱孙中山也成了革命对象,铜像被拉倒,只剩下光秃秃的基座,令人不胜唏嘘。
已到折返的时候。我来到新街口西面汉中路的4路公共汽车站,从起点到终点,乘坐大半个小时,花1角钱,直达终点站光华门。回宿舍小憩,不一会儿,已是下午四时,食堂大师傅操着大嗓门喊:“楼上楼下吃饭啰!楼上楼下吃饭啰!……”
星期日就这样潇洒而过:步行,感受市井生活,博览群书,饱口福,抚摸城市气息,这是健身益智的活动,走出单位的小书斋,体验大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