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辆单车

六辆单车

我一生用过六辆自行车,它们伴随我成长、上学、工作和退休,走南闯北,长时间形影不离。

10岁那年,经营自行车行的父亲为我组装了一辆童车。每日课余,我兴致勃勃地把玩这轻巧的小车。无师自通,在车少人稀的马路上摔了几跤,很快就会骑了。接着,就摇头晃脑、自鸣得意地在大街上骑得飞快,呈“S”形骑行,也不去理会路人的白眼。不过,日久生厌,对自行车的新鲜感就像它外表的光泽一样渐渐褪去,一两年之后便弃之不用了。

到了上初中的年纪,父亲为我出行方便,又给我组装了一辆26寸的自行车。我坐在车座上,双脚正好落在脚踏板上。其实,这部车是多余的。我住校,一星期有六天车放在宿舍里,学校管得严,平时不准出校门,到了星期六下午才放行。我家住沪西大自鸣钟那儿,学校在沪东提篮桥,距离约10公里,两头正巧是19路无轨电车的起始点,乘车很方便。有个星期六下午放学回家,我骑车途径新闸路。当时新闸路有有轨电车,路面上有轨道。骑着骑着,我想超越相向而行的人力三轮车,不小心前后两轮嵌入电车轨道,由于正与三轮车交会,靠得太近,它左侧外伸的拉杆正好勾住我裤子的右口袋,我的车速过快,迅即从袋口沿裤缝往下拉出一个大口子。尚幸,没有伤及皮肉。回到家,母亲一看,残破的裤子不能穿了,我被骂了一通。从此车也不骑了。

第三辆自行车是研究所的公车,我保管,我使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它伴随我在南京工作十余年,不仅仅方便工作,还是郊游的私器,到中山陵等地用得上它;它也成为我来送的便利工具。每年暑假,梅和两个孩子到南京度假,常乘晚间10时许上海始发的一趟慢车(票价便宜,车速相对快),到南京站时已近次日凌晨4时。市内通宵车只有1路从火车站到夫子庙,而从夫子庙到我任职的研究所还有2公里。一家四口,包括随带的大包小包,都是靠自行车解决最后的行程的:母女三人抵终点站后,先将行李挂在车把子和车架上,后座带上儿子,我骑车先将儿子和行李带到宿舍;然后迅速折返,那里,母女俩在原地等候,将她们一前一后安置在车上。我猛蹬脚蹬子,车飞也似地再次向宿舍进发,路上空荡荡,整个南京城还在沉睡中,好像平坦的大路是专为我们一家铺设的,让我们独享这黎明前的寂静。四人小家庭终于复又团聚。待安定下来,只见夏日的晨曦微露,一宿未睡,竟无倦意,生活维艰,亦有天伦之乐。那个年代,自行车不啻是代步工具,也是方便生活的标配。

20世纪70年代末,我在上海工业大学教书,后住校旁的家属宿舍。那时自行车仍是每个家庭必备的交通工具,上班、买菜、访友都少不了。但是,自行车凭票供应,教研室几十个人两三年才能轮到一张票子。好在我家还算是自行车世家,一个亲戚在自行车厂当领导,好不容易托他搞到一张票,凭票花176元(相当于3个月的工资)买了一辆26寸凤凰牌墨绿色自行车。金灿灿的凤凰标志镶嵌在车把子下闪闪发光,红色的尾灯特别耀眼,把手和钢圈镀得铮亮。我特别爱惜,每骑一次都要从楼底下搬到我居住的三楼走廊上擦净、锁住。如此这般,凤凰车为我服务了八九年。有一次,我晚饭后到教学大楼上课,像往日一样,车停在楼前,夹着书包到教室。不料,下课后楼前的车已无踪影。

90年代末,自行车的市场供应已趋稳定。多年来习惯于以车代步,大有须臾不可离开之感。便去买了一辆黑色的永久牌自行车,外观明丽,骑来轻盈舒畅,我爱之有加。每骑一回,照样不厌其烦,搬上搬下。不过,有一次,我上午上课,午饭后即须外出,车暂停楼下门口。待我饭后下楼,只不过半个小时,车不翼而飞,损失就在一念之差。这车与我相处大约五六年,成色尚新。

我买车不再讲究形制了,1994年,到二手市场花100元买了个不怕偷的三无产品,整车黯淡无光,车型笨拙,无名牌,但看上去结实耐用。这辆车除了为我的工作和生活带来方便外,还为小家庭带来欢乐。1995年,外甥女出生。在她学会走路后又不想走路,总缠着我骑车带她到校园或小区附近“兜一圈”。我让她坐在车架上,小手放在车把中间,我则紧握车把,把她围在狭小的可控范围内。此外,我还带梅一起上超市,经常满载而归:手把或车架上挂着一袋又一袋鼓鼓囊囊的马夹袋,后座带人。终于,2003年10月的一天,一场事故降临了。这天,下着蒙蒙细雨,我到南大楼的编辑部上班,午饭时分,下楼骑车准备去食堂就餐。刚一拐弯,连人带车重重地摔在湿漉漉的地上。脚腕正好被牙盘的轴心压着,骨折了,脚背向后转了180度。幸好,有好心人路过,呼120将我送到第十人民医院,后又转瑞金医院住院两个多星期。出院后疗伤百日,尚幸,没有留下严重的后遗症。我骑车骨折之时,正是我告别自行车之日。

有六辆自行车先后伴随我,从天真烂漫的童年,到年近古稀的晚年,前后一甲子。

(2018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