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域惹祸

异域惹祸

20世纪90年代,我携妻到大洋彼岸的新泽西探亲,初出国门。那时,女婿学成,刚刚受聘于美国一家大公司,临时被安置在公司附近宾馆的家庭式套间。室内生活设施一应俱全,陈设紧凑、错落有致。厨柜内锅碗瓢盆、刀铲勺匙样样都有。宾馆早晚自助餐,午餐自理。

赴美后第一个双休日,一家五口兴冲冲地逛超市,除了添置日用必需品外,还采购点油盐酱醋和荤腥素菜,准备自做饭菜。烧鱼是我的专爱。那天傍晚,我腰系围兜,将鱼洗净,配好葱姜,在灶具旁摆开油盐酱醋的瓶瓶罐罐,从厨柜里拿出平底锅,满心喜欢地准备一显身手。倒油、点火、熬姜,油熟七成,鱼方入锅,发出“嗤——”的悦耳声,只见油沫四溅,炉火过旺,油烟蒸腾,灶顶上的排风扇嗡嗡作响,抽出油烟。不过,排烟未尽,仍有部分弥漫室内,香气四散。我煎了一面,又翻转到鱼的另一面,直到两面煎得金黄。正准备向锅里添加盐、酒、糖等佐料时,门外陡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警报声长短相间,尖厉而沉重,告示人们正在或即将发生紧急灾情,需要逃生。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女婿骇然起身,吼道:“出事了。赶紧熄火!关掉煤气!”我闻声熄火,猛然向后抬头一看,原来离煤气灶咫尺的天花板上,镶着一个不起眼的吸烟阀,悄无声息地吸附着室内空气中的油烟,当油烟达到一定浓度时,就会触发监控中心的报警器。

说时迟,那时快。门外走廊里喧嚣嘈杂,笑啼杂之,小孩的哭闹声与烦嚣的警报声相伴,局促的脚步声与急切的呼唤声相应,宾馆已乱作一团。向窗外望去,宾馆广场上已陆续聚集起从室内逃出的各色人等:有拎着计算机包最先从楼内轻装跑出来的白领,有背着双肩包大步流星掠过的背包族,有拉着旅行箱健步而出的游客,有推着婴儿车提着包气急败坏地走出来的妇女,也有拄着拐杖蹒跚而行、欲速不达的老人……人们面向宾馆的三层楼房,东张西望,时而面面相觑,时而交头接耳,惊恐、无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室内虽未雾气腾腾,但吸烟阀吸附的烟气已达到设定的浓度,触发了警报器,以致声浪大作。祸从我起,整幢楼恐怕只有我们一家五口深知事故的底里,没有慌忙外出。但却被突如其来的情景吓呆了,木讷地站在窗前,注视着宾馆广场发生的一切。我心里充满自责:“是我闯的祸!是我闯的祸!”害怕即将到来的可能的惩罚。

正在无地自容之际,我目睹两部猩红的巨型救火车风驰电掣,疾驰而来,车顶四围闪烁着可怕的红灯。宾馆的警报器与消防队连线,消防车奉命呼啸而至,急抵现场,整个过程约莫只有十分钟。车还未在宾馆楼前停稳,只见从两侧踏板上和驾驶室里跳下十余个全副武装的彪形大汉。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分散在楼前观察,一路向楼后包抄,在楼前屋后巡视了十多分钟,未见任何异常。有个像救火队长模样的人与宾馆管理员耳语了一会儿,便挥手向他的队员们做了一个撤离的手势,队员们齐刷刷地跳上车,各就各位。车上设备纹丝未动。两具庞然大物又缓缓驶离,原地返回,没有呼啸,也不闪红灯,我们站在窗前呆若木鸡地目送它们消失在高速公路上。

救火车开走了,广场上的人群在虚惊一场之后懒散地离开。这时,积郁在我心中跋前疐后的疑团却与时俱增,愁云翻腾,忧虑重重。自念初来乍到,闯了这等大祸。虽然没有造成任何财产损失,但两辆消防车的出动和二十余号消防队员的往返不会是无代价的,造成宾馆的一时混乱或许也会追责,再说室内违规烹饪或受处罚……一笔不菲的罚款或许要降临。我当时并不富裕,随带的一两千美金或许只是杯水车薪,再说女婿刚工作,囊中羞涩也在意料之中。进而言之,罚款不成,或被警方拘留,甚或驱逐出境。这不但有辱人格,也击毁了我初次美国之行的良好心情。正在内心五味杂陈之际,门铃打断了我如麻的思绪。我惊恐万状,心想,来者不善,厄运终于来临了。不料,迎来的却是和蔼可亲的黑人服务员。她面带微笑,友好地问:“Are you all right(你们都好吗)?”女婿礼貌地回答:“Well,everything is OK.Thanks(谢谢,一切正常).”我则呆坐一隅,惊魂未消,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是好。

一场虚惊就此结束,宾馆方面不再有任何人前来追问,尽管他们不会不知道谁是肇事者。

(1999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