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笃庄(1914—2000)
1990年金秋十月,我与曹瑞访问了叶笃庄研究员。叶老的寓所坐落在北京西郊中国农业科学院的大院内。院内鲜花争艳,树木葱茏,芳香、清新,一片宁静。我们在约定的时间来到他的寓所,叶老开门迎候。客厅内有他的美国女婿(美国加州大学历史系教授)在访,还有蹦蹦跳跳的小外甥女作陪,气氛祥和而活跃。寒暄后,叶老请美国教授到内间与人谈话。
叶老是《中国科技翻译家辞典》[1]的顾问,话题自然由辞典而起。当我们汇报了辞典工作的情况后,叶老点头称是,认为“这是一项值得搞的重要工作”,并说:“科技翻译是一个重要方面,搞四化没有科技翻译不行。”叶老进一步谈了对翻译的认识,他说:“我国历史鼎盛时期都重视翻译,在唐代,除玄奘外,还请印度人来翻译佛经;清末也有一批达官贵人亲自翻译或组织翻译。但之后翻译好像总是跟帝国主义联系起来,特别是抗日时期,日本人找汉奸当翻译,称为‘通译’,影响很坏。”1949年后,翻译界的地位有很大改观。但是,现在也有对翻译不够重视的地方。甚至在我们队伍本身,有人自惭形秽,评职称时愿意靠研究系列或工程系列,而不愿评翻译系列的职称。叶老又补充说:“出这样一本辞典,把历代和当代有成就的翻译家介绍出来,弘扬他们的业绩和翻译思想,很有必要。”随后,他对辞典的组稿和编撰提了一些具体的意见。
叶笃庄研究员早年留学日本东京帝国大学(今东京大学)农学部,1937年回国后投身革命,入八路军129师第386旅任敌军工作干事。其后辗转南北,1946年起,任华北农事试验场副研究员兼农业经济室主任、华北农业科学研究所编译委员会主任。现为中国农业科学院研究院研究员,任民盟中央科技委员会副主任、民盟北京市委副主委、中国译协副会长兼科技翻译委员会主任等职。
新中国成立后,叶老开始了全职的农业翻译工作,与同事们创办了刊物《苏联农业科学》《农业科学通讯》《中国农业科学》。1951年,他组织翻译、审校了《米丘林选集》《米丘林全集》《全苏列宁农业科学院1948年会议记录》《赫胥黎自传》等专著。
叶老把毕生精力奉献给科技翻译事业。当谈到对科技翻译工作者的要求时,他重申三个条件:专业、外语、汉语,而且把专业放在首位。他谦虚地说:“让我搞工程翻译,我就翻不来。要在专科大学培养科技翻译,普通外语院校毕业的要补课。”这确是经验之谈。
叶老已76岁高龄,至今笔耕不辍。他说:“要压缩社会活动,尽力花四年时间,把《达尔文全集》(下称《全集》)搞 完。”[2]叶老对达尔文早有研究,翻译出版过达尔文的多卷专著,并译介过《达尔文通讯集》《达尔文传》等。提起《全集》的出版,叶老有一段不愉快的往事。自1951年他与周建人合译出版了达尔文《物种起源》后,已主译完成达尔文的大部分著作。令人唏嘘不已的是,1957年的政治风暴令他陷入困境,使本来可以在50年代末期面世的《全集》成为泡影。此后虽然陆续出版过几卷他主译的达尔文著作,但出版《全集》的宏愿一直萦绕在他的脑间。恢复工作后,他写过一份出版《全集》的意见书,随处求情,却到处碰壁。有的出版社想出版,但怕赔本。出版社找他要资助,多则15万,少则10万元。他说:“我一介书生,两袖清风,靠工资吃饭,又不是腰缠万贯的‘倒儿爷’,怎能拿出这样一笔巨款。1990年终于得到农科院王连铮院长的理解和支持,从‘院长基金’内拨出十万元。我得到这笔款后,兴奋极了,以致当夜未能入眠。”
为了全面地、准确地介绍生物进化论奠基人达尔文的思想与业绩,叶老乐此不疲,孜孜以求,对每卷译稿重新订正。达尔文的语言并不平易,言辞中有对当时宗教思想的抗衡和抵触,为了充分理解其内涵,叶老除反复钻研原文(英文)外,还经常参阅达尔文著作的日文本和德译本。叶老对科技翻译事业的追求和对翻译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是我们后来人学习的榜样。我们预祝《达尔文全集》的伟大工程取得圆满成功。
叶笃庄先生1992年墨迹
叶笃庄传播达尔文思想的毅力千古卓绝、感人至深。无论身陷囹圄、空徒四壁,还是渔场做工、筋疲力倦,他都始终没有放下过手中的笔。他怀着一种崇高的信念,几乎以生命为代价去翻译达尔文著作,用费孝通的话来说:“这是一场保全文化与摧残文化的大搏斗。”
(原载《上海科技翻译》1991年第1期)
【注释】
[1]该辞典由《中国翻译》编辑部与《上海科技翻译》编辑部合编,1991年9月由上海翻译出版公司出版,我当时主持辞典的编辑工作。
[2]1987年,叶笃庄离休,全身心地投入修订、整理《达尔文全集》的工作。该书60%由叶翻译,余下的由他对照原文统校。1998年,在他离世前两年,凝结着数十年心血和期盼的《达尔文全集》终于由科学出版社全部出齐。此外,他的另外三本达尔文译著也在台湾商务印书馆相继出版。(2018年10月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