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读者
我是一个不入流的编辑,但编辑,特别是期刊编辑,是我平生花时最多、用力最勤的工作。最近中国编辑学会发给我编辑工作三十年的荣誉证书,我倍感鼓舞。我做编辑发轫于1954年,刚上外语学院时,就在学生会兼职,负责全校每周一期的黑板报(相当于现在的校报)。组稿、审稿、改稿、编排占满我课余的大部分时间。
期刊的生命在于读者。读者中有作者,作者首先亦是读者。有的读者从阅读中发现问题或掩卷勾考后,可能产生写作的冲动;有的因写作需要而参阅本刊;只想在本刊发文而对之不屑的恐怕是例外。20世纪八九十年代,我与读者交流要贴邮票,靠鸿雁往来,虽然费时费神,好处是留下真迹。现不妨按信函时间先后摘下几段读者的文字:
最近收到贵刊1986年第2~4期,一气通读每一期的每一篇文章,深感这一份刊物的发行是我国科技工作的新发展、新贡献,是新时代的重要标志。
(我)现在日本,收到在国内搞科技翻译多年的同行寄来的贵刊,读毕令人振奋,夜不能寐……
我这个从上海到外地当兵的读者,对此刊几乎每期每页必读,读后必有收获,对工作很有帮助,衷心希望(你们)办出更具有上海水准和特色的刊物来。
贵刊文章形式多样,选材新颖,既有理论阐述,又有实际翻译中技巧、方法的介绍。选文均能深入浅出,读后收益颇丰。贵刊能对翻译中常见的种种困惑和误区进行剖析和透视,对翻译实践有非常现实的指点迷津的作用。
十六年来,贵刊日臻成熟,我和周围的同事和学生都爱不释手,每期必读。我系还把它作为报考硕士研究生(英语专业)的必读参考书之一。
贵刊海纳百川,百家争鸣,不只发表翻译大家、译界前辈的论文,还能发表名气不大的作者的观点或内容新颖而极具学术价值的文章。
在上次我的投稿信中,曾写到,贵刊务实、高效。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在我发稿后一个星期就收到了贵刊的复函,速度之快令我瞠目结舌。要知道,以往我所发的二十余篇稿件都是“千呼万唤始出来”,让人等得心焦,最快的也得等七个月。
综上可见,小刊一开始就走出国门,流向部队、院校和机关,博得赞扬。不过,批评之声也不绝于耳,特别是办刊初期,录字排版讹舛百出。工人师傅不通英文,加上手书的原稿笔画不正,外文初校样往往改得一片通红,反复校改,反复打样,字母、移行、大小写、标点之类的差错仍不能免。读者们不断指出错误。细心的读者,如杨龙浩、廖晟等,针对某期中几篇文章的勘误表都要写上两三张纸;更有读者用红笔直接订正在期刊上,把期刊退回来,有的页面满目疮痍,触目惊心。这些我都一一保存,引以为鉴。我们想方设法予以改善。从最初的校办印刷厂调整到正规印刷厂,又先后聘请两位热心读者为责任校对,以改善文字质量。在上海市新闻出版局两年一度的期刊质量检查中,小刊曾有一次差错率超标(超过万分之二),主要责任在我,责任编辑庄永源先生当时年已古稀。
读者对期刊赞誉之外,也不吝对我的偏爱。有老友裘明仁者,我在南京工作时期就与他有工作联系,改革开放后他调旅行社任职,曾任无锡市翻译学会会长,在上海译文和南京译林出版社出版过他多本德文译作。新世纪初,他曾惠寄文稿和信函,因主题涉文学,不合刊用,我寄明信片回复,信笔写了几句肯定文稿内容和勉励的话。最近,我俩有机会见面,他竟出示珍藏了十六年的拙笔让我回味,给了我一个惊喜。
《上海翻译》已过而立,我当编辑也逾三十年,把握期刊宗旨、推动学术进步的重任仍铭记于心。累计读稿上万,来稿中赓续传统、创新理念的有之,论古道今、文涉中外的有之,反常合道、铁骨诤言的有之。作者们以学术创新来证明自己,为小刊增辉添彩。不过,更多作者有为职称而写作的痛苦,也有投稿无着的烦恼,由此感到期刊的无用和无为。然而期刊不为晋职而生,尽管它可以充当晋升职称的阶梯。矛盾就这样产生了。作者们有一肚子的苦水连同他们的论文一起倾倒给编者。有的作者说:
我自己一直承担着大量的基础教学工作,前几年还需要照顾两个双胞胎男孩,加上身体状况较差,乃至科研上起步晚,致使副高职称的晋升已推迟了数年,因此感到心理压力很大。我还缺少一篇国家级的文章……
又如:
我从教已二十多年,今年快50岁了。年轻时由于一些原因错失了获取职称的机会。去年我咬着牙拿到了××大学的研究生学历。这两年努力撰写论文,希望在退休之前能实现副高职称的愿望。然而我校职称评审条件越来越苛刻,皆因我的论文不是外语类核心期刊而告吹。
如果说以上两位还缺乏晋升的火候的话,那么我的学长钱君在90年代初也被排斥在教授圈外,就让人心灰意冷了。改革开放初期,他为China Daily写特稿;翻译了大量脍炙人口的电视剧,一时间在上海荧屏“独占鳌头”,国内外屡屡获奖;英译的科教片《冠心病》在意大利国际电影节上获金奖,英译的电视剧《逆火》在柏林电影节上获大奖。他翻译的电视片及其译文在社会上好评如潮,而在校园内平静如镜,评审受阻。后来,不知是鉴于他的社会声誉,网开一面,还是评审者慈悲为怀,见钱氏已年逾花甲,机不再来,放他一马。无独有偶,北京某名校有位副教授曾为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的刊物、中国现代文学馆、《中国文学》(英文版)等多家机构做过大量汉译英工作,翻译过不少名家名作。他曾寄来文章并袒露心迹:
我内心的理想主义情结又总是驱使我把翻译实战当作一种“事业”来做。……作为认真的代价,我常常感到身心疲惫至极。等处理完手头所有的译稿,才发现离下一次科研考核不到四个月了。
万事讲究和顺,这是我历来的处事态度。洞悉作者的意图,熟谙作者的文心,对作者的难处有恻隐之心。大约十年前,某大学有位已在小刊发文多篇的副教授,在评定教授时因只差一篇文章而受阻,特再寄论文,并说明情况。我审读后感到其论文达到发表水平,选题适用,但当年上半年他已发过文章。我俩素不相识,但有神交,对他的水平是了解的。我不顾期刊界有同一作者在同一期刊上同年只发一篇文章的通则,破例在下半年又发了他的文章,以圆他的晋升梦。
不过,我也遇到过藐视现行评审制度,做科研、写文章只是为了充实自己、证明自己,不以功利为目的的作者。Z君是杭州某校教师,在小刊断续发文20余篇,在《中国翻译》发文不止一篇,最终却以讲师职称退休。他的水平绝不会在一般副教授之下!
三十多年来,我结识了许多读者,有的已成挚友;多半未曾谋面,却多有神交。对于读者的诉求,我不吝笔墨,不揣浅陋,乐于作答。是读者滋养了《上海翻译》,是读者帮助我成长。
(2018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