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处体认天理

(三)随处体认天理

“随处体认天理”向来被视为和王守仁心学相区别的湛若水心学的思想特征或标志,黄宗义说:“阳明宗旨致良知,先生宗旨随处体认天理,学者遂以王、湛之学各立门户。”(《明儒学案》卷三十七《甘泉学案·湛若水传》)湛若水也认为自己生平言论著述“其词虽多,不过止在‘体认天理’四字。”(卷十九《元年八月初二日进讲后疏》)同时,他还把“随处体认天理”认定为古来圣贤共同的为学、修养方法。他说,“随处体认天理六字,千圣同行”(卷二十六《示学六言赠潘汝中黄门》),“为千古圣贤心法之要”。(卷二十《斗山书堂讲章》)

湛若水“随处体认天理”的方法,主要内容有两个方面:“敬”与“勿忘勿助”。

关于“敬”,他说:

敬者,圣学之要,自古千圣千贤,皆在此处用功,体认天理皆是这个大头脑,更无别个头脑。(卷二十《经筵讲章》)

敬立而良知在矣,修己以敬,敬以直内,此圣门不易之法。(卷二十三《天关语录》)

可见,湛若水所谓的“敬”,与程、朱的“敬”是基本一致的,即以儒家的伦理道德标准来规范、制约自己的思想和行为,故他说,“敬也者,思之规矩也。”(卷一《樵语》)

“体认天理”方法的另一个方面是“勿忘勿助”。他说:“天理在心,求则得之……求之有方,勿忘勿助是也。”(卷八《新泉问辨录》)又说:“欲见‘中’道者,必于勿忘勿助之间,千圣千贤皆是此路。”(卷二十三《天关语录》)那么,什么是“勿忘勿助”?他说:

心虚而“中”见,犹心虚而占筮神。落意识、离虚体,便涉成念之学。故予体认天理,必以勿忘勿助自然为至。(同上)

说勿忘勿助之间便是天理则不可,勿忘勿助之间即见天理耳,勿忘勿助即是中思。(卷九《新泉问辨续录》)

可见,湛若水的“勿忘勿助”,是指保持心境的空虚、无一杂念的那种本然状态,在这种心境的本然状态中,则“天理”自见。

湛若水之所以把“敬”与“勿忘勿助”提出当作他“体认天理”的主要方法,这是由他对“天理”的理解决定的。

湛若水所谓“天理”,是指儒家所主张的封建伦理道德规范。他说:

孔门所谓“中庸”,即吾之所谓“天理”。(卷二十《甘泉洞讲章》)

所谓人道之序者非他也,天理也。(《圣学格物通》卷五十九《用人》)

圣人制礼以教人也,盖本之天理尔。天理者天性也,故“三千”、“三百”,无一而非性也。(同上卷四十八《立教兴化》)

而这种“天理”又是存在于人心之中,是为人所自然固有的、不用人为规定的本性。他说:

天理者,即吾心本体之自然者也。(《圣学格物通》卷二十七《进德业》)

这样,既然“天理”是“人道之序”,是“威仪三千,礼仪三百”,所以必须用“敬”的态度才能体认、践履;既然“天理”是人心固有,不由安排,所以必须用“勿忘勿助”的态度让它自动表现、显示。湛若水“体认天理”方法的这两个方面,即一方面要求保持空虚无念的心境,一方面又要求以道德规范去制约思想和行为,不仅从逻辑上来说,而且从人的思想活动的实际情况来看,都是矛盾,因为既然“空虚无念”,当然就不容时时惦记“三千”、“三百”;若想着“人道之序”,也就谈不上是“不涉成念”。正因为存在着上述这种矛盾,致使他的弟子们在道德修养实践中常有困惑之感,苦于“难为下手”、“久而未得”(《明儒学案》卷三十七《甘泉学第一·语录》)。如其高足吕怀说:“体认天理最难……又不是有个硬格尺可量定的,只这功夫何缘便得正当?”(卷八《新泉问辨录》)

实际上,湛若水的“体认天理”,是指对封建伦理道德的自我反省。如他自己所说:“随处体认天理,功夫全在省与不省耳。”(卷十一《问疑续录》)通过这种内省功夫,认识到这些伦理道德(即“天理”)是人之本心所固有,“天理二字,人人固有,非由外铄,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明儒学案》卷三十七《甘泉学案一语录》)进而,自觉地把这些伦理道德规范贯彻、渗透到自己生活的各个领域中去。据其弟子洪垣说,湛若水的“随处体认天理”,“初为‘体认天理’,后觉未尽,复加‘随处’二字”(卷三十二《外集·墓志铭》)。湛若水自己解释说:“体认天理而云‘随处’,则动静、心事皆尽之矣。”(《明儒学案》卷三十七《甘泉学案一·语录》)换言之,无论动或静,无论思考或行为,皆能做到以“天理”为准的,是“本心”之呈露,这就是“随处体认天理”所要达到的道德修养境界。可见,湛若水“随处体认天理”的修养过程,就是从自我反省开始,到“本心”流露结束。这种心学修养方法和陆九渊的“发明本心”及陈献章的“静坐中养出端倪”,虽然在本质上是相同的,但在具体内容上却有所不同,它吸收和融进了程、朱理学中的“天理”、“事理合一”观点,补充、发展了心学的修养方法。对心理道德要素的分析自有其独到之处。故湛若水对自己的修养方法自视甚高,称之为包医百病的“中和汤”。他说:“随处体认天理,此吾之中和汤也。服得时,即百病之邪自然立地退听,常常服之,则百病不生。”(同上)